然而太后却无此意,不过是一再欲借她皇帝的身份,来掣肘谢相。如此,即便她当真与太后一同压制了谢相,最后也仍是傀儡,不过是由眼下受制于谢相,改成受制于太后。
两相比较,刘藻倒是宁可受制于谢相。毕竟受制谢相已受制了一年,算是熟了。
她一面想,一面往回走。
甘泉宫她是第一回来,宫中道途纵横,处处有花处处有树。刘藻不识得路,便有一宦官在前引路。
她漫不经心地跟随其后,目光掠过四下美景,却无分毫欣赏之心。
回到殿中,也有些倦倦的,甚至撑不起精神来看一眼竹简。
胡敖甚是奇怪,今日晨起陛下且还神采奕奕,怎地往太后那处去了一回,便这般垂头丧气。
但他也并不多担忧,毕竟小皇帝甚是克己,想来不需多久,便能重新振作。
谁知一连三日,刘藻都未再看一眼书简。她每日不是在殿中坐着,不知想些什么,便是外出,在园囿中信步而行,看似悠然,眉间却总藏了一抹愁意。
甘泉宫依山而建,一半在山上。
山中树荫遍地,多少凉爽一些。刘藻走得累了,又不欲乘辇,令人牵了匹马来,骑在马上,由人牵着马走。
他们走在山道上,山林皆是修整过的,长长的一条山道,不见尽头,竟也无一截拦路的枯枝。
待她从山上下来,心间那口郁气仍无分毫消散,反倒更堵得厉害。
她回到殿中,换了身干净的衣衫。目光扫过书案,案上已叫宫人收拾过了,竹简与帛绢皆叠放起来。
刘藻这才想起她已三日不曾看过书简,也三日……未见谢相。
不知谢相遇上了何事,昨日她本该来为她授课,但却并未出现,只遣了大臣来告了声罪,说是有事缠身,不能来为陛下授课。
刘藻轻轻叹了口气,兴许谢相知道了,她知晓了她那夜对宫娥所行之事。
这念头一生出,刘藻便觉心底一片冰冷。谢相会如何看她?她原先将她当做傀儡,却还愿三日教她一回,想必以后,她再也不会来见她。又兴许待她将太后压制下去,彻底掌控了朝政,便会换一名皇帝。
想到此处,见不到谢相的恐惧,竟压下了做不成皇帝的恐惧。
宫人眼中,陛下自即位来,克己自制,从无矜骄,是一早熟沉稳的少年。唯有刘藻自己方知,她有多怕。她自登基那日起,便怕会被废黜。
昌邑王的下场犹在眼前,她不愿被废为庶人,而后由人看守起来。故而她勤恳好学,努力学着做一个皇帝。纵然她接触不到朝政,也看不到大臣,也绝不懈怠。
但此时,刘藻却不那么怕被废黜了,她怕的,竟是不能见到谢漪。
她甚至怨恨起太后来,若非她多事,非要戳破,她还能自在一些,虽每一见谢相必然生气,但至少是能见她的。
刘藻走过去,翻了翻最上头的一卷竹简,颇有些意兴阑珊。她正要丢下竹简,往侧殿歇上一觉,殿外有宫人忽然入内:“禀陛下,丞相来见。”
刘藻一惊,猛地转身,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一句“快宣”就要出口,她想起什么,忙到御案后坐,摊开一卷竹简,持笔沾墨,方抬起头来,不动声色道:“召谢相入殿。”
方才还觉有些闷热,不如山林清凉的大殿,不知自何处吹入一缕清风来,那风想是自花树草木间卷过,带着一抹淡淡的山林之气。
刘藻深深吸了了口气,坐得端端正正,目光落在竹简上,似乎正沉浸书简之中。
不多时,谢漪便走入殿中,施礼之后,她直起身来,目光沉静地落到皇帝身上。刘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忙镇定,回忆她往日见了谢漪,是如何言语,迅速地搜刮一圈,她方稳稳地开口道:“请谢相入座。”
而后,不等谢漪坐下,她便继续问道:“谢相昨日去了何处?”她此举颇有先声夺人之势,又能显得自己问心无愧,毫不心虚。
“臣去了趟长安。”谢漪回道,见小皇帝盯着她,不由奇道:“陛下何以这般看臣?”
刘藻忙收回目光,又觉收得太过惊惶,不够自然,便补救道:“多日不见,看一看谢相可有什么变化。”
谢漪失笑,修长的眼眸微微弯起,眼角往上,挑出一细小的弧度,眼窝仿佛盛了一汪温柔,带着清浅的笑意:“如此,陛下可瞧出来了?”
刘藻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又看了看谢漪,心中不知为何,又因她的笑意,生出无限欢喜,那欢喜像一阵风,将连日来的阴霾,全部吹散。
谢漪前几日去了趟长安。
皇帝避暑,长安却不能无人坐镇,武帝时多派太子监国,陛下没有太子,便需派一名重臣。
留在京中的是梁集。
梁集驻守长安,太后随驾,如此一来,太后便如人质,倒也不怕他在长安动什么手脚。然而谢漪还是低估了梁集的大胆,还是让他闹出不少声响来。
谢漪不得不回京一趟。
待将京中之事处置过,又赶到甘泉宫,还是没赶上为陛下授课。她昨日连夜赶路,还未来得及歇一歇,宫中又传出消息,陛下与太后见过之后,三日未碰书简,且心情低落,不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