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畅春园被笼罩在薄纱般的月色下, 黑色的湖面轻荡起银鳞。点点黄色的灯光描绘出游廊与宫殿的形状,在蝉鸣与蛙声中一派岁月静好,仿佛京城中的审讯与震荡与这座园林并无瓜葛。
而在皇帝休憩的清溪书屋内, 却跪着一个与这片安逸景象格格不入的身影。现年十六岁的大阿哥身高已经完全是大人模样了,嘴唇上方长出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但是说话依旧带着孩子气。
康熙此时其实并不想跟这小子争辩些有的没的, 他正在苦苦思索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虽然郭琇坚称自己是本心所指,一切消息都是他假意投靠明珠后亲自收集的。但显然这小子是被人利用了,就是不知道是谁手法如此高明,且又意欲何为呢?
索额图?有动机但看朝上的反应不像。
明珠自个儿?风格像但他没动机这么整自己。
难道真是赫舍里·法保那几个蠢货兄弟阴差阳错整出来的幺蛾子?
前朝的烂摊子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 偏偏明珠不仅仅是朝臣,还牵扯着后宫和他的儿子。这不,老大就找上门来了。还是这么个横冲直撞的火爆脾气,看见他这个皇父也敢直接开怼。
“您准备杀了纳兰明珠吗?”只见他这个蠢儿子跪在地上, 开口第一句就这般说, “要不您罚我些什么, 饶了他性命吧。”
康熙差点被气笑:“你有什么可以被罚的?你一个光头阿哥, 啥都没有。”
胤禔语塞, 唔了半天, 才想出一招:“那先欠着?等儿臣建功了有封赏了, 您再收回去?”
“噗嗤。”康熙还没笑, 旁边的太子先笑了。太子殿下突然觉得,跟这么个憨憨较劲的自己也像个憨憨一样。他现在的政斗思维碾压这个大哥好吗?“胤禔,你这是承认与明珠同党吗?为什么堂堂皇阿哥要替外臣担罪责?”太子发出诛心一问,趁你傻要你命。
胤禔怒了:“不是你的外家你当然不急,但那是我外家啊。我不替他们担着,我额娘伤心了怎么办?”
也许有些人就是傻人有傻福, 大阿哥一句典型“帮亲不帮理”的话偏偏就瘙到了康熙的痒处。皇帝觉得这个儿子虽然憨了点,但孝心可嘉。且刚刚经历一场令人疲惫的你猜我猜的政治阴谋,这么直白地冲到自己面前求情的人,是多么单纯不做作啊。
康熙看自己的大儿子,是存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滤镜的;这滤镜的奇怪程度大约就比对太子的滤镜差一些。
不过滤镜归滤镜,教训还是要教训的。
皇帝一拍桌子,朝着大阿哥发火道:“你就不问问纳兰明珠犯了什么事?是非不分的小兔崽子,还敢求情?!”
大阿哥胤禔挺直后背,理直气壮地道:“一不是谋反,二没有打败仗折损我大清将士,那儿子就敢向汗阿玛求一求。难道还有别的不能求情的大罪吗?”
这典型的满人思维让康熙一噎。“你可知道,为何从余国柱到佛伦,没一个敢随你来求情的吗?”
“他们一个个都打马虎眼呢。”大阿哥依旧是不假思索地回道,“儿子后来回头一想,他们自己都在弹劾之列,这给自己求情,也太滑稽了吧。得,还是儿子自个儿找您吧。”
康熙:……朕看你的求情也挺滑稽的。“卖官结党,动摇社稷,乃大罪。只有他明珠自己扛着,你小子扛不动。听懂了吗?”
大阿哥面露不甘:“啊?”
“哈?不服?不服给朕跪着。”康熙气得连喝两口水,然后拿手指一指,“跪外边去。”
大阿哥跪外边去了,康熙背靠在扶手椅上,视线瞥向幸灾乐祸的太子。“胤礽,这事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太子犹豫了两秒,还是遵循了自己的本心:“自然是该严查实情,秉公办理。”
康熙又喝了两口水。需要维持朝堂上的平衡,避免索额图的太子党一家独大,这种阴暗的制衡之术他无法向太子开口。这就不是四书五经的王道能够讲述的东西。
一时之间,康熙竟不知道太子这种局限于自身利益的回答是不是他所期望的。继承人不是政斗的天才,还有点理想主义,说不失望是假的;但若是太子能够跳出太子的立场,站在皇帝的角度将他这个阿玛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只怕他会坐卧难安吧。
“胤礽,做事要以大局为重。”
十四岁的太子似懂非懂。“儿臣明白,要对得起江山社稷。”
蜡烛爆开一个火星。蜡烛下方的一封摊开的奏折,黑字落款是浙江总督金宏,上面写着,有来自法兰西的传教士一行五人在宁波登录,是准许他们留在大清还是遣送回国,请皇帝示下。而红字的朱批只有四个字:准予入京。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并不是只有明索党争这一件事,帝国其他的部分也需要正常运转,即便那只是在钦天监内供职的外国传教士这小小的一部分。
太子开完小灶离开清溪书屋的时候已经是亥时,远处的稻田传来打更的声音。而就在前湖边上,太子遇见了一个匆匆赶来的小豆丁。
“老八,你又是凑什么热闹?”太子顺手拉住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