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在课堂上神飞天外,完全不知他的异状,已被那头王师傅尽收眼底,还在十分发散的想着昨晚父君进宫告诉他的事——
父君说,他的亲卫已选出来了,等今日早课结束,午膳时父君便会带着那个亲卫入宫来。
父君平素虽然很疼爱他,但裴琰也并不是每日都能见到他的,他父君在朝中也有职务,忙起来时并不得闲,能多见他一面,裴琰心中自然是欢喜的。
且那个亲卫,他也很好奇,既是能得了父君和父皇认同,允准放在他身边做亲卫的,定然是极有能耐的人,裴琰听宫人私下里偷偷议论过,说那亲卫从前是父君在承河大营时的旧部,此番北地战事立了功,似乎才被父君挑中,让他给自己做亲卫……
“太子殿下。”
裴琰正想着,却忽然听到面前桌案上传来一声脆响,顿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见那头王师傅沉着脸,手里捏着一柄乌黑的戒尺,正拍在他面前的书案上。
边上另两张小案前坐着的两个小伴读,则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下,一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裴琰心中咯噔一声,立时回神,却听王师傅凉凉道:“方才臣所讲的,太子殿下可听明白了么?此句何解?”
裴琰:“……”
他连先生方才在讲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明不明白了。
裴琰朝旁边瞥了瞥,只可惜王鹤朋在他爹的眼皮子底下,此刻即便有心相助,也没胆子开口,只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的做锯嘴葫芦,看起来是准备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倒是谢沅殊胆子大些,小声提醒了他一句:“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裴琰得了提示,稍稍松了口气,站起身答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意思是说,君子安于自身的身份位置,行其应行、应做之事,不生非分之想,不做分外之事。”
他答完了,也不敢去瞧那边王师傅的眼神——
王师傅那双三白眼,只要一放冷目光,都要看的人心里害怕,裴琰自认平素胆子还算大,可却也怕对上王师傅生气时的眼神。
王沐川看了他一会,见太子自知心虚不敢看他,终于才把目光挪开了,他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句,垂眸扫了那边的谢沅殊一眼,立时瞧得谢沅殊脖子一缩,也不敢吭气了。
王沐川道:“不错,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太子殿下如今尚且年幼,分内之事,就是好好读书,明事理、通世情,若再叫臣发现殿下心不在焉,少不得便要请皇上来和殿下讲讲这‘不愿乎其外’的道理了。”
裴琰被他说的深觉羞愧,也不禁微微有些耳热。
他自然是不敢反驳的,只一一受教了。
王师傅这才没再继续教训他,就着方才讲到的《中庸》十四,继续讲了下去。
早课课毕后,王师傅也未曾马上离去,他等宫人替两个小伴读收拾好了书箱笔墨,送他们出去了,才在永裕宫的书房里留下,单独和裴琰道:“太子殿下。”
裴琰方才便瞧出王师傅有话要和他说,这才未曾跟着王鹤朋与谢沅殊二人一道出去,此刻听见王师傅叫他,便遣退了书房中侍候的内官,上前道:“王师傅还有何事要和学生吩咐的?”
裴琰平素甚少以“孤”自居,即便是在翰林院这些替他讲学的师傅们面前,也只是自称学生。
王沐川道:“臣得皇上赏识,替殿下讲学,是臣之幸,殿下年纪虽未长,但自开蒙后,经学义理,都是进步神速,一点就透,此乃殿下敏慧之处,也是我国朝之幸。”
裴琰道:“王师傅谬赞了,学生愧不敢受。”
王沐川却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和缓了些,道:“……所以,有些道理,臣以为殿下应当明白。臣与殿下的父君,也是自幼相识,这些年来臣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你父君他身份特殊,连带着殿下这个国储也与我朝前朝历代的那些太子不同,因你父君之故,污蔑殿下身上裴家血统不纯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不少,殿下应当也心知肚明吧。”
裴琰幼小的脸上,神情稍稍凝滞了片刻,没有说话。
王沐川道:“并非臣有意苛责太子殿下,只是有这些声音在,殿下便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一些,有些小错处,一年半载也许无伤大雅,瞧着亦不痛不痒,但倘若有朝一日,皇上不再能如今日这般回护殿下左右,届时昔日的错处,便可能是旁人发难的由头,臣自然希望太子殿下、国公爷与圣上都能安泰顺遂,但也希望殿下能够时时自省,反视己身,莫要授人以柄。”
王沐川语毕,微微朝着裴琰一躬身,道:“臣今日多言了,逾矩之处,还望殿下勿要见怪,这便告辞回去了。”
裴琰不敢生受王师傅的礼,也赶忙躬身朝他回礼,这才将王沐川送走。
等王师傅走了,裴琰站在书房门前,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微微有些愣神。
这些话,无论是王师傅,还是皇祖母,再或者又是旁的什么人,裴琰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也时时以此审视自身,从他开始明白事理的时候,便从来不敢懈怠,可如今却忽然觉得……
有些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