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齐国大军的一路追撵下,建平君和他的叛军被围困在了齐国即墨的一个山谷当中。
这山谷四面环山,只有东方有一道小小的、不足丈余的天然出口,实在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这数日来,叛军也是全靠这个地势才不止一次打退了齐军!
当晨光从东方中升起、越过郁郁葱葱的碧绿色山林,照入山谷的那一刻间,建平君用剑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看向跟随他到现在的属下。
士兵们或坐或躺的倒在泥地里,他们身上的铠甲大多都已破碎,肩背上有被追杀时捅穿的箭伤,因为没有药物而随便用衣服包扎住,浓郁的黑红色血迹顺着布条透了出来。
两个墨家弟子在山林间打到了几只野兽,然后煮成了一锅肉汤,周围的人都冲上来,用头盔接好以后大口喝了起来。
他们抢来的粮食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几千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一模一样的疲惫、绝望还有茫然。
“君上,现在应当如何?”一个跟随他的门客问道。
现在应当如何?
建平君不知道,他也想这样问问别人。
建平君没有说话,走到了山谷间的一处泉眼旁,用双手捧起泉水喝了几口。
他在平静如镜的泉眼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已经没有精力在保持自己平日里衣着典雅、高贵整洁的仪表,哪怕是连温和的笑容,都已懒得再摆出来。
泉眼里的男人,衣裳肮脏而狼狈,止于唇干裂出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个落魄到了几点的庶民。
建平君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的师傅和师兄弟们同样也被围困在山谷里过。
面对着一拨拨前仆后继、杀之不尽的敌人,那时他们是否也如此绝望?
泉水、晨光、寂静无言的山林,所有的一切都突然摇晃起来,线条扭曲而狂乱,模糊到最后,变成了山谷里发臭的尸体鲜血。
眩晕与失重感突然让他站立不稳,一个摇晃后跌倒在泉眼旁。
半响,跌倒在地的建平君手指一点点用力,最后扶着岩石强行站起来,眼神恢复到平静无波。
他绝不会让自己沦落到师傅的地步!
重新回到营地以后,之前那个出声提问的门客再一次走了过来。
“君上,现在应当如何?”门客又一次问道。
建平君将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你去将墨家弟子和尚且还有余力的士兵全部招来,将剩余的粮食煮成粥分发而食,等到今夜子时时,我等放火烧山林,然后趁乱而出。”建平君低声说道。
门客犹疑着看向不远处躺倒的士兵。
“如果放火烧山林,那剩余人等当如何?”门客急问道。
这些人都已受了重伤,根本无力跟随他们杀出重围。
建平君动了动嘴角,似乎想像平日里一样,露出一个温和待人的笑容,但试了很久,最终变成了一声悲泣的叹息。
“待安定下来以后,我必向他们长跪谢罪,代替子孙建庙,世代祭祀香火。”建平君痛苦地说道。
这就是要将他们也一并放火烧死在山里了。
门客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家君上,犹疑着迟迟没有动弹。
被这样看着,建平君温雅俊美的容颜愈发羞愧和痛苦。
“……我知……我知如此所作所为实在不妥,但比起我等尽皆亡于此山林之中,倒不如牺牲他等,让其余人等逃出生天,以图来日报仇!”
建平君说着凑到了那门客的耳边,“越王勾践被逼至喝腐水吃山草时,谁能想到多年后三千越甲吞吴,将吴王夫差逼至绝路自杀,你我还未到穷途末路之际,等到达海岛之际,藉由临海晒盐之利积累己身,来日自由为他们报仇的一天!”
门客颤抖着嘴唇,试了好几遍,终于吐出两个字。
“谨诺。”
当夜色深邃到了极点时,密林间突然燃起了大火!
熊熊燃烧的火焰飞快流串,在每一个树木间狂乱挥舞着,几乎将山谷上方的漆黑天幕映成了火红色!
滚滚的浓烟当中,不论是山谷外包围的齐国士兵,还是山谷内躺在地上养伤或等死的叛军都哀嚎着逃跑起来!
一时间,山谷内外尽是惨叫之声!
就在山谷外的齐国士兵受不了火焰,终于彻底混乱了队形逃跑的那一霎那,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向身后众人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嘶——”
早已蠢蠢欲动的骏马仰头一身嘶鸣,紧接着狂奔着,向那狭小的山谷出口跑去!
紧接着数百道人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跟随着飞奔而出!
与此同时,漆黑的夜色里,一支长箭伴随着凛冽风声从百米之外呼啸而来!
“嗡——!”
建平君向前方望去,那一刻极速收缩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了百米之外,黑衣剑客居高临下站在树梢头的身影,那目光淡漠无情,宛若幽冥黄泉前来迎接的使者!
长箭一箭刺穿马匹的咽喉,尾端的箭羽颤抖不止!
马匹因为惯性而向前奔跑几步,最后双腿一软,翻转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