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行医多年,见过的腌臜事不在少数,贵族世家的内宅阴私他也了解一二。根据所知内容,杜兰很快拼凑出真相。
在杜兰看来,陆氏得知自己没几年好活,所以不择手段给自己儿子过继一个孩子。
偏偏程偃斯文有礼,性子讨喜,杜兰心情亦是复杂。在陆氏坑害程叙言这件事中,程偃是铁板钉钉的得利者。
然而就是这般畸形又扭曲的关系,程叙言和程偃父子二人感情居然十分深厚,也委实让杜兰侧目。
真就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世上苦命人无数,可似程叙言这般挣扎着从沼泥中爬出来,更显可贵。
杜兰见惯生死,可他的心也非石木。
杜兰带着程叙言坐下:“我们早就商量好,至中州后你去求学,老夫自然会尽全力医治你父。你特意来找老夫,又是行大礼。莫非是不信老夫。”
“自然不是。”程叙言音调都拔高几度,他很快调整过来:“我…”
他抿了抿唇,微微垂首:“不怕先生笑话,家里只剩晚生与我父二人后,这些年与我父朝夕相对从未离开他。此番晚生入书院求学,月末才能回来一次,晚生想着先生平日为我父医治已是费心,若再烦俗事实在是晚生之过。”
程叙言从怀里取出一物:“这是两张方子,一张美白,一张除皱。”
杜兰听得他话,嘴边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程叙言道:“若短缺银钱,由修哥和知礼卖掉方子就是。”他顿了顿,随后道:“本来这事是打算交给修哥,晚生知晓先生走南闯北多年,赚钱于您易如反掌。”别说卖方子,杜兰露面给几个富人看看病,调理一下身体,银子滚滚就来了。
“但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程叙言抬首与杜兰对视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人也得自救,您说是不是。”
程叙言这话说的委婉,那意思表达的再直白点就刺耳了,道是升米恩斗米仇。
杜兰不收诊金已是大善,若再包圆药材费用,以杜兰的能力能做到,但结果恐怕不是杜兰想看到的。
人性如此,试探不得。
程叙言跑这一趟也是想告诉杜兰:他能解决银钱的问题,他不是说大话。他有这个能力。
后面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程叙言才离去。屋内一盏烛火摇曳,杜兰负手立在窗前仰望明月,月辉皎皎,比之日光柔和甚多,可杜兰心口闷得慌,清凉的夜风也难以疏解,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
程叙言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性和稳重,看事情透彻。他初见这孩子,只觉得这孩子温和外表下是掩不住的冷漠,他对程叙言感官平平。但也确实被程叙言的毅力和对其父的孝心打动。
时日久了,杜兰才发现他看走眼了,那寒冰之下还掩着一簇篝火,烈而不灼。
杜大夫辗转难眠,程偃亦是。他想跟儿子聊聊,却听见身侧平缓的呼吸声。
良久,程偃抬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眸中盛着怜惜和愧疚:爹会努力活下去,以后再不叫你如此辛苦。
次日天微微亮,程叙言准时醒来,他轻手轻脚起身没想到还是惊醒程偃。
程叙言温声道:“天还未大亮,爹再睡会儿罢。”
“不了。”程偃麻利的穿衣洗漱,待程叙言坐上骡车时,他也一并跟着。
程叙言:“爹?”
程偃在车内坐好,温和笑道:“你今日正式入学,我这个当爹的总要送送你。”
“……爹要认认路,待你休沐时好提前去接你,路上买上刚出炉的点心,热腾腾的你正好吃。”
“回来的路上,爹也想听听你在书院的事,有没有受欺负……”
程偃的声音不疾不徐,似溪水潺潺流过,悦耳动人。
程叙言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直到骡车在石门外停下,程偃倾身抱住他,语气有些急切:“你在书院好好的,受委屈要说。爹会好好治病,爹会健健康康,叙言……”
程偃声音已然哽咽,红了眼眶。以程偃心性坚固,叫他如此失态亦是情绪大起大落。
下一刻,程偃手臂一紧,怀中传来闷声:“我省得。”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二字:“走了。”
程叙言下骡车,头也不回的进入书院。易知礼揉了揉眼睛,低垂着眼:“偃叔,我们回吧。”
程偃:“嗯。”
万里高空之上浅蓝色打底,白云飘飘,太阳正在徐徐攀升,一看又是好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