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郑国公府大姑娘, 是在他很年少的时候。
被幽禁在冷宫之中,每天都只能仰头看着那四四方方的窄窄的天地。
外面春寒料峭,依旧很冷。
冷宫被他的皇祖父封锁, 就连棉衣都成了奢侈。
他的身体不好, 早年受了寒,总是病恹恹的。
冷宫里只有一件棉衣。
说是贵妃心善, 赏给他们一家的。
他们一家好几口,贵妃却只给了一件棉衣, 恶意透过了这件棉衣传递到了每个人的心里。
她想看他们挣扎, 争抢,反目成仇,自己一家子败坏,然后看他们可怜的笑话。
可是棉衣是没有罪过的,哪怕只有一件,只暖一个人也是好的。
他们依然愿意接受。
父亲把棉衣给了母亲, 母亲微笑着披在他妹妹的身上。
他小小一团却十分泼辣厉害的的妹妹蹲在地上挑剔了那棉衣好久, 说是不漂亮,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说道,“我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传这么一件破棉袄!丢人死了!”她嫌弃地把棉衣丢在他这个做大哥的怀里,跑开了, 高高兴兴地抱着他的母亲取暖去了。
他身为长兄,怎么能叫弟弟妹妹冻着,就递给了他的弟弟。
可是弟弟却阴郁地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一脸恨不能嫌弃地把棉衣踩上一脚的样子。
他把棉衣还给他体弱多病的父亲母亲。母亲最后把它给了哭哭啼啼又哭着说怕冷的罗氏。
他的父亲母亲抱在一起取暖,笑眯眯地看着他,把哼了两声的弟弟妹妹都抱在一起。
漫长的寒冷的冬天,他们就这样彼此依偎着度过。
如今天气暖和了一些,他出来散散心,透过冷宫的门缝里仿佛映照出了冷宫外春天的花朵。
仿佛冬天就快要过去了。
天气也会春暖花开吧。
可是这一年的温暖来得格外慢。
他沉默地坐在门口,仰头看着还残留着积雪的冷宫,却突然,从冷宫厚重的门外传来了女孩子的叫声。
“郑大妹妹,你怎么来了这儿!”
这样清脆妩媚的女孩子的声音,叫他感觉到有些奇怪。
他动了动,从冷宫的门缝里看过去,却见是华美的裙边在远远的地方荡漾出了美妙的弧度,还带着少女的娇媚的香气。那女孩儿匆匆地走过来叫了这一声,又是好久的沉默并未回应之后,才有一个年少的小姑娘温和的声音说道,“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了,打从他的皇祖父开始宠爱贵妃,他的祖母虽然身为皇后,却被转到了这样冷僻的,与冷宫同路的宫室里来,因他祖母已经失宠,随时都有可能被废去后位,这条路上早就很少有人走动。
无论是来冷宫的人,还是去见他祖母的人,都很少了。
那样沉稳温和的声音,少了几分小丫头特有的柔媚,却叫人心里很舒服。
想到她刚刚的回应,他的目光温和了起来,想要透过门缝去看一看是谁还这样有心,还愿意去拜见他已经失宠的祖母。
可是透过门缝,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看到那轻快妩媚的少女的背影。
他第一次觉得这样美好的背影有些碍眼。
那少女却似乎十分惊讶地说道,“去见皇后?可是……今日是贵妃娘娘邀请咱们进宫陪娘娘说话玩耍的呀。这又与皇后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慢,显然对已经失宠的皇后不以为然。
然而那温和的小姑娘的声音却沉稳地说道,“虽应贵妃娘娘邀请,可这宫中,皇后娘娘才是后宫之主,既然入宫,怎能不先行拜见皇后娘娘。这才是失礼不敬。”她每一次说话的时候,都是那么温和,然而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凛然的威势。
那少女似乎沉默许久,才说道,“可皇后都要被废。这后宫已经是贵妃娘娘的天下了。”
“就算被废,也是陛下元嫡正妻,尊荣不减。”那小姑娘平和地说道,“姐姐要去拜见贵妃娘娘,无可厚非。只是于我郑家,先有皇后,再有贵妃罢了。”
“你!你不怕贵妃娘娘震怒么!”
“我家祖父教导言犹在耳。若只为畏惧陛下与贵妃娘娘震怒,就忘记嫡庶尊卑,忘记体统礼法,那才是家门不幸。”
那小姑娘说了这些话,仿佛是因那少女气急败坏,顿了顿,转身慢慢地走了。
他只能看到那气得浑身发抖的一个背影,许久,才听那声音娇媚的少女唾了一口说道,“说得仿佛自己是个圣人!罢了,等贵妃娘娘生下皇子,我看你们郑国公府这些老顽固是个什么下场!”
郑国公在前朝拦着皇帝不叫皇帝废了皇后,废了太子,还屡次请求皇帝将太子一家从冷宫放出来。背后的女眷竟然还以皇后为尊,不把如今已经在前朝都拥有影响力的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就算如今郑国公是三朝老臣,皇帝动他不得,可是日后贵妃生下皇子,郑国公府全都没有好下场。
她气势汹汹地走了。
他靠在门口停着那少女的抱怨还有诅咒,微微笑起来,突然觉得,似乎这天也没有那么冷了。
他从没有看见过这个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