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显,心下却微微有些得意——到底也不是所有人同情那些乱臣贼子,总有些深体朕心的。
他目光在董绍、赵清安、乃至于御史武将身上扫过,几不可闻的冷笑一声,道:“传荣安郡主入朝。”
话音落地,便有内侍将他的话一层层传下去。
“传荣安郡主入朝——”
燕琅正在偏殿静室中闭目养神,听到此言,猛地睁开眼睛,整理衣衫过后,起身往前殿去。
内侍久在宫中,见多了各色美人,但初见燕琅,仍不觉为之一怔。
她毫无疑问的美的,但美貌之外,却带着兵刃特有的锋锐,冷而凛冽,不可逼视,见之忘俗。
不知怎么,那内侍心头忽的涌上一股没由来的直觉:今日之事,还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呢!
将那点琐碎心思抛开,他扬声唱喏:“荣安郡主到——”
今日皇帝到时,并不曾制止殿中臣子低声议论,众人便知皇帝心思,现下听内侍唱喏,不自觉的侧过头去,目视那位镇国公的孤女、敢跟皇帝呛声的荣安郡主穿越清晨的光影,自殿外缓缓走入。
序列偏后的一个官员忽的站出身来,施礼道:“荣安郡主?”
燕琅看他一看,道:“是。”
那官员道:“郡主扪心自问,可是大夏人氏?”
“这是自然。”燕琅道:“我高祖父追随太/祖起兵,声威赫赫,祖父亦是一时之雄,我父亲征战四方,功勋卓著,兄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怎么会不是大夏人氏?”
“既然如此,”那官员冷哼一声,正义凛然道:“身为大夏人氏,如何不知为君父分忧,反倒以物议要挟,迫使天子向你让步?”
燕琅道:“我高祖父为太/祖皇帝征战几十载,太/祖皇帝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视如兄弟;我祖父为太宗皇帝平定西凉,太宗皇帝不吝勋爵,再三加恩厚赐,视如手足;我父亲为陛下戍守北境几十载,兢兢业业,未有异心,然而为人所害,身死之后,却连个公道都求不得!沈家未曾负陛下,是陛下负沈家!”
那官员面露惭色,她哂笑一声,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我看你右衽束冠,想也是礼仪中人,不想竟连《孟子》都没念过,哪里来的脸面在此大放厥词,贻笑大方!”
那官员被她如此直叱,羞得面色张红,衣袖掩面,不敢作声。
另有一人皱眉道:“郡主,镇国公身死,陛下何尝不痛心疾首?只是柔然陈军北境,随时可能南进,难道你要陛下将军国大事一概抛下,去处置镇国公的案子?这未免本末倒置,镇国公若是得知,怕也要反对的!”
“难道满殿公卿,都在忙着议和吗?”燕琅脸上显露出一抹嘲讽,道:“刑部和大理寺主刑狱,也插手议和之事了吗?御史都不得闲吗?照你的说法,大夏现在应当已经民不聊生了,毕竟诸公都在忙于议和,税赋、人口、水利、征兵等事,想必都丢到一边去了?”
那人为之语滞,讷讷退回原处。
另有一人道:“郡主,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朝臣们苦于案牍,劳累颇多,又岂是你所能体会的!”
燕琅看他一眼,道:“敢问尊驾是——”
那人向她一礼,道:“户部侍郎钱肃,郡主有礼。”
“户部侍郎么?”燕琅回他一礼,道:“大人既然劳累于案牍,想必政务娴熟,既如此,我有几问,请大人一答。自建宁年间起,朝廷便往北境移民,驻军屯田,至今移民多少,户县何计,开垦多少农田?”
钱肃为之一怔,结结巴巴道:“这,这……”
燕琅见他答不出,目光显露出几分嘲讽,继续道:“再问大人,新泰六年,西凉国亡,正式纳入大夏,该设郡县,该郡中有多少县,多少人口,赋税征收如何,水利、驰道又修建多少?”
钱肃哪里想到她会问的这般详尽,当场便噎住了,踌躇几瞬,额头上已然冒了冷汗。
“我见你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说什么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还以为你必精通庶务,应对如流,哪知竟一问三不知,蠢钝如猪!”
燕琅冷冷一哂,出言斥道:“丢人现眼,还不退下!”
钱肃面色羞窘,讪讪的退回原处。
另有人出列道:“郡主今日本是为沈家之事而来,何以竟说到了户部职权上?不过是逞口舌之锋罢了。”
燕琅听他言语带刺,也不动气,只道:“尊驾是?”
那人施礼道:“下官礼部郎中周政之,敢请郡主指教。”
燕琅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的道:“新泰三年,可是你曾经往冀州监军?”
周政之道:“正是。”
“冀州山匪作乱久矣,当年正是我父亲率军平定,其时你为监军,被山匪所擒拿,是我父亲以身犯险,孤身入寨救了你。”燕琅定定的看着他,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这样。”
周政之听她提及旧事,面上唯有羞窘,却道:“公是公,私是私,不应混淆一谈。”
燕琅不屑于再看他:“我父亲与你有恩,他可以不记在心里,但你不可!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