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伞,又实在难熬。
谢罪……谢罪一有疾之人,最好的就是一件事做到天荒地老,他又不嫌无趣,扎马步时神魂归一,身边那些叽叽喳喳繁杂之块都从耳边褪去,令他耳根清净,还不用多思多想,也不必与人说话,真是再好没有了。
他非但不觉无趣,反起了好胜之心,这关余生得牛高马大,撑着伞稳稳当当、纹丝不动,自己是远远不能。
他情绪微弱,但站他身边的关余还是有所惊觉,只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这个不言不语雪样的少年郎怎有敌视之意?他这一走神,再兼臂酸,手上劲略松,那伞歪斜了一下,缀在伞缘的四个小铜铃齐齐叮当作响。
谢罪听到铜铃声,玉石般的瞳孔中露出点点得意之色,似在道:不过如此。
原来他这个伞是始一想出来,交与公输打出来的一把伞,既能遮阳又能练劲,伞中藏剑,还能防身。依始一之意,撑伞手中,要不偏不倚、不动如松,劲弱伞晃,缀着的铜铃随即作响。
谢罪这伞也是刚上手没几日,他力薄气弱,伞的铜铃叮当叮当响个没完没了,害得谢罪直想掩耳。关余刚才撑着伞,伞静无声,谢罪是好一阵气闷:这伞怎么响也不响。
关余略一思索便明了他少年人心性,这倒激起了好胜心,他倒要看一看,这个少年能扎多长的马步。
他们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暗自较起劲来,只苦了宋光等人,陪着在校场上熬油。
楼淮祀也嫌这样干看无趣,与其余栖州兵道:“他们只比他们的,你们当中可还有人要与李在他们比试?比试又不是下注,赢便得钱,输也无妨,一本万利,我从来都是公平公正,童叟无欺的。”
宋光直腹诽:别的一样不敢说,你这口舌倒是天下无敌。
不过,楼淮祀这一吆喝,倒真有几个栖州兵越众上前比试,有赢的,有输的,不论输赢自有可取之处。
关余和谢罪还在那比着呢。
谢罪是神归神、魂归魂、站那似立松似顽石,似与天地同休,似要随日月化石。
关余手臂慢慢发颤,他也看出了谢罪的异处,这个少年人能不管不顾站到死为止,此种行为,常人凭得志坚,这少年凭得是天生的痴处。他不懂生不懂死,不顾痛不知退,你与他比,得先拿命作底。
关余与人拳脚相交时不要命,但与谢罪这般文斗却是不想死,撑着伞把自己撑死,未免不值。他本就凭着一口劲咬牙硬撑,这口劲一松,沉重的伞一歪,倒向了地上……
“唉唉唉……唉呀。”宋光眼睁睁看着伞落地,痛心地直拍大腿,比死了他嫡母还要伤心,他的钱啊,三锭翻四翻,这是要赔十二锭啊,刨去赢来的六锭,还要贴进去六锭,这是要挖他的心肝。
楼淮祀笑着顽笑:“宋通判,你我同僚,你不会想赖账吧。”
宋光比了比彼此:“楼弟……你我兄弟……”
“赌场无父子,何况兄与弟。”楼淮祀凉薄道,“赌债收不回,吃水也倒霉。”
宋光附上一张笑脸:“不赖账不赖账,下官宁可家母大寿之礼薄七分,也要付清知州的钱债。”简薄七分,算算,他还不吃亏呢。
那边关余大大方方认了输,谢罪还是不言不语,不悲不喜,眸色却流光溢彩,显是心中极为高兴。取回自己的伞,叮当叮当一路站回始一旁边,静等贾先生、始一与楼淮祀的夸赞。
楼淮祀将作底的三锭银全给了谢罪,坐直身,不等校场上的栖州兵回过神时已翻了脸,冷笑一声,对方固道:“都尉,你手下的这些兵大半有如伤口腐肉,不刮净还指着它生虫?今岁的军饷,我可先行贴补上,只是,我的饭却是烫手烫嘴,没这般好吃的。我与你们半月米粮鱼肉,将养身息,半月后比试筛选,五百众,我只要半数。都尉,我另行与你一百人,他们虽有不足处,却都是好手,混编入队,届时与剩下的半数人再行比试,选出队头副队。”
方固拱手称是,又道:“只怕人少。”
楼淮祀道:“不足再征,我要好兵,有用处。”
方固呆了呆,想半日也想不出栖州的用兵之处,他不惯多嘴多问,称“是”之后将一干疑惑全藏在腹中。
楼淮祀伸了个懒腰,道:“都尉,这事便交与你了,我得回去歇一歇。”
宋光有心与他交好,留他说话,道:“知州不如去舍下一聚,家中食手虽比不得禹京,亦有几样拿手菜蔬,院中简陋,亦有几盆奇花,知州赏脸一观如何啊……”
楼淮祀无聊,正想答应,就见素婆又了大校场,脸上带着笑意,道:“小郎君,娘子回来了。”
楼淮祀惊喜欲狂,蹦起来:“可真?”也不顾素婆答话,一撩衣袍飞奔而去。
卫繁正在府衙门口,指着小厮搬坛子,又回头往路口张望,惊见一抹红影,嘴角一翘,扔下手上的事迎过去,亲亲密密喊一声:“楼哥哥。”
楼淮祀回:“卫妹妹。”
“楼哥哥瘦了呢。”卫繁拿手帕给楼淮祀拭汗。
“卫妹妹受苦了。”楼淮祀一脸心疼。
“楼哥哥。”
“卫妹妹。”
俞子离坐在竹辇上,深悔不该送卫繁至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