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你是云栖的父母官?”楼淮祀这下是真心惊讶,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梅老头。枯瘦焦黄,不像当官的,倒像街头替人写字赚笔头钱的穷书生。发稀不胜簪,勉强挽着个一小揪花白的髻,滑稽可笑似含心酸,身上衣旧手肘处贴着补丁,脚上鞋破后脚跟发毛前头脚破洞。长途赶道,灰满面尘满鬓,隐隐还有异味钻入鼻腔……这老头还不大讲究,几滴酒洒在胡须上,他拿手一擦,可惜地抹在了衣襟上。
楼淮祀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前襟上,脏得如同肉铺的揩刀布,油光透黑,也不知抹了多少脏污在上头。
梅老头见他神色怪异,回过味来,笑道:“这当官的又不是个个相同,有那光鲜的,自也有如老朽这般的糟老头。”
“倒也是,有肚满肠肥的,自也有两袖清风的。”楼淮祀笑,“只是,你这个父母官怎么成了阶下囚?”
梅县令笑起来:“年前大朝会,老朽有幸得了个面圣的机会……”
楼淮祀也笑:“果然是大罪啊,年前大朝会,你年后才到,梅老头,你这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老朽冤啊,大冤,但冤归冤,确也有罪,这不老朽自扛了枷,戴罪而行嘛。”
“哦?”
“小贵有所不知,云栖远啊,老朽是又坐船又爬山,带出来三双鞋,磨得只剩脚上这一双。再者时运不济,路上还遇到了劫道的,要不是老朽还偷藏了一块银,怕是要乞讨着上京喽。这紧赶慢赶的,年就过了。”
“委实凄惨。”楼淮祀大叹,“父母官不少见,如你这般惨的,倒是少见,你上京,怎连个仆从都不带?”
梅县令抠索道:“哪使得起仆从。”
旁边两个差役吃了点酒,有些醉,附和点头:“我们县衙,仆从就是差,差就是仆的。”
楼淮祀微睁着凤眼:“云栖这地方,穷成这样,怪道说是恶地。”
“这话不妥。”梅老头连忙摇手。
“哪里不妥?”楼淮祀反问。
“穷不假,你说恶地,老朽就不同意。”梅县令笑着道,“云栖美啊,美不胜收,你这晨起推窗,但见四野茫茫,薄雾如纱,飘飘渺渺有如仙境,穿梭其中,衣欲湿发结珠,似近非近,似远非远。江南水乡烟雨迷离,河道交织,小贵人却不见泽栖的水秀,民栖水上,以船为家,几里无旱道,唯有水路通达,其民皆通水性,如鱼自在沉浮……”
楼淮祀冷哼:“梅老头,听你吹得悦耳。几里无旱道,可见出行之不利,以船为家,可见民生之艰难,其民皆通水性,那里的水贼定然狡滑。”
梅县令也不生气:“诶,天有日夜、月有盈亏、叶有正反,这事也有好坏嘛,哪有两头都占好的?”
楼淮祀没听他扯,笑道:“昼夜、盈归、正反、好坏,为世间之平衡之道,梅老头你嘴里说的,好处没占多少,坏处倒占了□□,风景奇丽有个屁用,眼饱肚不饱,活都活不了,余的都是空话。”
梅县令点点头:“小贵人这话倒是有理啊。”他瞄一眼不远处的姬冶,问道,“小贵人,那位贵公子是?”
楼淮祀随口应道:“我家姊夫。”
梅县令睨他:“小贵人这是糊弄了不是,老朽问的何尝是他与小郎君的关系啊?我观之气度,出身定是不凡啊,嘶……这眉宇间好似还点……之气隐隐缠绕。”
楼淮祀击掌:“梅老头的眼光果然毒啊。”他以手遮掩,低声道,“告与你知,他是悯王的私生子,也算得龙子龙孙。”
梅县令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也低声道:“这等皇家私密,小贵人告与我可是妥当?”
“无妨无妨。”楼淮祀笑道,“你误了大朝会,眼见乌纱不保,说不得要去牢里长住,能糟到哪去?”
“倒也是。”梅县令叹口气。
“我听闻去云栖当官,大都是贬斥的或无根基的,梅老头你这官话说得好,对京中人事又熟悉,原藉京中的?原先在哪处当官啊?”楼淮祀侧头想了想,“梅……梅?啊,我记起了,京中曾出过一个年半百的老状元,不知……”
“刚过不惑,哪里就到半百了?”梅县令笑驳,“这都是尘年旧事了,依小贵人的年纪应当不知。”
楼淮祀笑:“我就好听这些奇闻趣事,状元游游街从来风头无两,京中贵女胆大,最喜在放榜日聚到酒楼街集往新状元头上扔瓜果、扔帕子、扔饰物,有有幸,还能成就一对风流佳话,至于梅状元你……倒亦有‘佳话’,说吏部侍郎家有个胖闺女,腰如盘桶面如盘,性子还不好,仗着家世,一心想觅个才高八斗、面若潘安的佳婿,这左挑右拣的,愣是嫁不出去。后来不知是听了什么话本,就想来个榜下捉婿,放榜日早早就去酒楼,占了个好位子,一心等出状元公来扔个信物下去得个好丈夫,等了半日总算见得状元郎,这一个,侍郎千金气得拿脚直跺楼板,跺得酒楼欲塌,高头大马上骑着哪有什么如意郎,只有一个糟老头。侍郎千金绮梦稀碎,气不过,抄起案上脆瓜兜头就往状元郎扔了过去,这一扔,扔个正着,状元郎头上瓜烂肉溅,一头汁水果肉。哈哈哈……梅老头,真有此事?”
梅县令老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