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今上熟识,在今上被封太子后,成为东宫侍读,与今上同习六艺,一同长大,两人之间情义甚笃。今上只一亲妹容华公主,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曾当着满朝文武笑说,沈明郎即朕手足,至亲兄弟。
酒过三巡,政事聊得详尽,叙旧也说了有八|九分,皇帝笑看人赞“萧举清疏”的沈明郎,一副欲言又止的踟躇模样,朗声道:“有话你就直说,若你我兄弟之间,还不能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那朕这皇帝,也当得太过无趣了。”
沈湛闻言放下酒爵,整衣下拜,“微臣恳请陛下赐婚。”
皇帝明知故道:“你与容华的婚事,何必求请,说一句就是,朕立即命人操办,让容华风风光光地嫁到你武安侯府。”
沈湛苦笑,“陛下明知我将公主视作妹妹,从无男女之情,已经多次婉拒公主美意……”
“朕知道你对容华无意,朕也私下劝过容华几次”,皇帝深深叹息,“可容华她,就是对你痴心一片……”
沈湛言辞恳切,“强扭的瓜不甜,微臣心中没有公主,纵是勉强成了亲,怕也终成怨偶,误了公主一生。”
皇帝饮了半口酒,“那你心中装的是谁?”
“青州经学博士温知遇之女”,沈湛朝地一叩首,“臣母坚决不肯答允此事,微臣唯有请陛下赐婚,以全心中之愿。”
皇帝悠悠地摇着杯中佳酿,“不然,你就要出家?”
沈湛面上一红,皇帝看他这样,放声大笑,扶他起身,“明郎啊明郎,你这不近女色之人,竟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是什么样的女子,这样勾了你魂去?”
沈湛低低道:“她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他目光恳切,直视当朝天子,“如能与她结为连理、厮守一生,微臣这一生,别无所求,情愿归隐山林,与她携手终老。”
“这可不行,你归隐山林、逍遥去了,谁来帮朕分担朝务
,还有容华,你姐姐、朕的姑母,个个必要闹得朕不得安宁,你可别想着一个人快活,朕告诉你,你人还没回京,朕已将工部侍郎的位子给你腾出来了”,皇帝笑着拍了拍沈湛的肩,“一个女子而已,朕来为你做这个主,你刚才说是谁来着,青州经学博士之女?”
“是”,沈湛将心尖上镌刻的两个字,温柔道出,“青州经学博士温知遇之女——温蘅。”
是年初冬,天子下旨赐婚,十九岁的工部侍郎、年轻的武安侯沈
湛,迎娶青州七品官员之女温蘅为妻,如此“高嫁”的一桩婚事,瞬间轰动京城,今上向来厚待武安侯府,婚礼当日,御前总管赵东林,遵圣命亲至侯府赐礼,宫人奉命捧礼而入,流水般连贯不绝,金玉珠宝,堆得满室耀如白昼,令人咋舌。
华阳大长公主,一心希望爱子尚公主,如若不成,也需聘娶世家权臣嫡女为妻,联盟壮大势力,却不想爱子执拗地要娶那青州小吏之女,还讨来了赐婚圣旨,心中恼怒的同时,也是无可奈何。
爱子的婚事,逆她心意,爱女在宫中的处境,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愁锁眉头,那贵妃冯氏自怀有身孕,独占帝宠,皇帝近年来本就淡待皇后,这一两月犹甚从前,长此以往,若那冯氏真生出个男孩儿来,可怎生是好?!
大长公主沉思良久,命人折了府园中一支新开的梅花,送至帝宫,皇帝今日朝后,便携亲信大臣,同往上林苑骑射,等回到建章宫中、见到这支梅花时,已时近黄昏。
皇后爱梅,幼年他向姑母求娶皇后时,曾许诺今生今世,永远厚待皇后,六年前他登基为帝,正式迎娶皇后,第二日即下旨命人搜集天下梅花名种,移种在皇后长春宫周围,从此以后,年年冬日,长春宫内外,一片香雪海。
皇帝将那支梅花插入觚中,命人传话长乐宫,今晚不去用膳,让贵妃好好安胎歇息,而后也未乘御辇,只带着几个御前内监侍卫,在冬阳薄暮下负手徐行,将至长春宫时,见一女子穿戴着雪色狐裘,站在一株绿萼梅下,微微仰首,淡薄的暮光透过疏浅的绿梅枝桠,落在她如烟似黛的清淡眉眼处,浮光霭霭映着双颊玉色,溶溶如天上冷月,当真清极淡极。
皇帝驻足凝望片刻,忽地想起赵东林前两日说,皇后正私下寻拢良家女,欲进献与他,以分冯氏恩宠,他心中想了一瞬,又见一只雀鸟飞到那绿萼梅枝桠上,轻啄扑腾了几下,触动了上头枝桠积压的白雪,被砸成了“白头翁”,那女子见之一笑,一瞬间冷雪消融,滟光迷离,如霁日云开,直似令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