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阔的线,充当一座山。这画作上,月季比人高,山能比人矮。相当厉害。
“娘亲抱着我,姐姐在边上走。”苏楚瑶描述着她们三人出门,“我想要一朵月季。娘亲买了一朵,亲自给我插头上。姐姐不要,娘亲没给姐姐买。”
于是其中最小那位奇形怪状的小人,脑袋上又多了一朵几乎半个脑门大的月季。
如此画作,万年罕见。
苏千轶欲言又止。凭这种画能想起什么?这不叫回忆,这叫捏造记忆。多看几年,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过去。
这张纸不忍再看,春喜拿出新的纸更换。
苏楚瑶糟蹋起新纸,画了新的内容:“回去的时候,姐姐需要买新的书桌。我太小了,玩得累,睡着了。娘亲带我先行回家。姐姐一个人去买书桌。”
苏千轶看着纸上落画:“我一个人去买书桌?”
苏楚瑶恍然:“啊,春喜姐姐陪着去了!买完姐姐没直接回来,买了吃食去京郊看了祖母。”
春喜在边上应声:“是。我记得那次。我们先行买桌,随后买了吃食赶去看望老夫人。那次订的书桌在二小姐那儿。小姐现在用的是去年又订的书桌。”
苏楚瑶点脑袋:“对对对。”
苏千轶大致明白,为什么娘会说她总“以礼相待”。她身为长女,养在祖母身边,和祖母更加亲近,隐隐和父母之间有一层厚重隔阂。万事不用人操心,不会撒娇,对长辈而言,时间一久便真就不操心了。
要不是这回撞了脑袋,柳夫人未必会对她哭。她爹也未必会早早回来顾家。
她想着事,手上正要提笔再度抢救新的画,忽然一顿。
她大概猜到自己为什么失忆前脚踏三条船。要是她没有想错,当初的她,应该很想要旁人的喜欢与关注。
她十六,弟弟十五,只相差一岁。她养在祖母身边,弟弟跟着爹娘一起住。
祖母年纪渐大,没有办法经常出门。
她住回到爹娘身边,却在爹娘这里没有办法感受到亲近,恰巧妹妹又出生,娇俏又身体不算康健。她虽有家人,然时感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于是不停结识好友,于是试图嫁给太子,于是有了苏小侯爷这青梅竹马,于是有崔大人这个字句相交的探花郎。周围一切热热闹闹,就不显得孤独。
所谓的喜欢静,未必真喜欢。
手上的笔滴落墨汁,苏千轶大悟,低声叹息:“原来这样。”
可以理解。
苏楚瑶一脸困惑,仰头看姐姐:“原来怎么样?”
苏千轶搁下笔,顺了顺苏楚瑶头发的璎珞珠串:“没什么。”她失去记忆,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反而能跳出这些事来正视过去的她自己。
人犯错,大多有因。有因才有果。
苏楚瑶点着纸,刚才跳脱积极的情绪低落下来:“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楚瑶?”
苏千轶微愣:“为什么这么问?”
苏楚瑶没抬头,装着画画忙碌的样子,掩盖小小不安。她其实很喜欢姐姐:“因为我没用。我不擅长画画,不像姐姐,什么都记不得,随便画两笔还是比我画得好看。”
家里外面都说苏家长女惊才绝艳,见到她只有:“你要和你姐姐好好学学。”
若是姐姐需要什么,家里也会马上帮忙弄好。不像她,好几次要撒泼打滚。她不嫉妒,她只是仰慕这样的姐姐。
“我每次见姐姐,姐姐把我当客人一样。姐姐守礼。”她不守。她想靠近姐姐,大多时候都这样待遇。别人家的姐妹明明都不是这样的。
苏千轶再次确定。
八岁孩童不愧是会离家出走的人,心思真的很多。
她安慰苏楚瑶:“你放心,我都听春喜说了。我过去一视同仁,对爹娘很客气,对太子也守礼。你看你在我心里和爹娘、太子殿下是一样的。绝不会不喜欢。”
她的守礼和喜欢不冲突,喜欢已多到墙头都快被翻到没瓦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