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都是戏, 戏折子只在自己心里,外人不得而知。
各人心里的思量忖度,也只有自己清楚。
索额图被常泰搀扶着,脚步踉跄地回到屋里坐下, 小厮们伺候两位爷脱靴子更衣, 端来醒酒茶给主子醒酒。
索额图灌下两盏酽酽的醒酒茶, 翻江倒海的胃稍微舒服了些。
常泰作为太子的亲大舅,一等公,今天也被灌了不少酒, 这会歪在榻上两眼冒金星。
不过两人的脑子都很清醒。
等屋里下人都退下后, 常泰轻声道:“叔父,我看皇上对太子爷极看重,想必叔父起复之日不远了。”
索额图半闭着眼睛没说话,不过嘴角微微上挑,姿态安然。
常泰不过才二十岁,又是初入官场, 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种被众人趋奉的场面,不像索额图这么沉得住气。
他问索额图:“叔父, 您看……我是不是该去给太子爷见个礼?”
常泰家里虽然是太子嫡亲的母家, 论起来比索额图和太子的关系要近得多。然而其父噶布喇, 也就胤礽的外祖父,二十年卒于任上后, 家里的顶梁柱就倒了。
当时常泰年不及加冠,纵然承袭了一等公的爵位, 但他既不能上朝,没有实职,又见不着太子。
一个光秃秃的爵位好干什么?
是以整个赫舍里家包括嫡系, 都渐以族中最有权势、擅谋略的索额图马首是瞻。
常泰对此毫无异议。
赫舍里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家可没有佟家的资本——皇帝的母家,到手的饼够大了,自然有余地关起门来争。
但太子现在还只是太子,饼还没做大的时候,最忌讳窝里斗。
这次他能跟着来北巡,也是托了叔父出力,不然皇上可能都不记得有他这么个人了,常泰自然万事都要听叔父的。
索额图睁开眼,看他:“你去见太子,是想说什么呢?”
常泰犹豫:“这……”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太子都这么大了,舅甥俩除了大宴上见过几面,一直没机会亲近过。
皇上眼里没他这个人不要紧,但太子眼里可不能没他这个舅舅啊!
索额图又问:“你私下去见太子,你猜皇上能不能知道?知道后高不高兴?”
索额图侍奉太子左右,那是皇上默许的,有的时候甚至就是皇上来传讯,召他去侍奉的。①
因为皇上怜惜太子丧母,在宫中没有依仗,所以才要借他的名头,为太子造势。
不然一个空头太子,如何能有威望立于朝堂?
常泰眼神黯淡下来,没意思地躺回榻上:“那算了。”
索额图教训他:“说了多少次了,沉着点儿!皇上这次既然允许你跟来,就是有要启用你的意思。皇上春秋正盛,现在急着往太子跟前儿凑什么?先叫皇上记下你才是真的。”
常泰抹了把光秃秃的脑门,丧气道:“是,是侄儿急躁了。”
索额图见他意志消沉,又转口安慰道:“也不用泄气,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给你派差事。”
常泰两眼一亮:“真的?”
索额图也没解释:“只是一开始大约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不过只要你好好干,凭着咱们和太子的关系,皇上自然会看在眼里。”
常泰连忙道:“叔父放心,不管什么差事,侄儿一定好好干,绝不叫苦叫累。”
管他什么差事,只要有差事,就有路子可走。
不然再这么干瞪眼下去,偌大个公府怎么养活,靠那点儿俸银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索额图点点头,又指点了他几句差事上的事,常泰连声应着。
说完差事,不知不觉又说回了今晚的宴饮。
常泰皱眉道:“我瞧着佛伦今天的脸色可不太好,往咱们这儿瞅了好几眼。叔父可要擅加小心,防着他使绊子,别再影响了您起复。”
索额图轻蔑一笑:“他不过是个棒槌,就是使绊子我也不怕。再说我起复与否,自有圣心裁夺,他可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朝我使绊子。”
常泰犹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索额图摇头,这里头的事儿不是三两句能说清的,等日后他入了朝,自己就明白了。
皇上心深似海,他们这些奴才不过都是皇上手里的刀剑。
皇上使得着哪个,自然就会捡起哪个用,别的人可说不上话。
之前皇上打压他,抬高明珠,那是因为平三藩和收台湾都用得上明珠,自然要压一压自己这边儿的气焰。
明珠没了掣肘,方能如臂指使,皇上的事儿也才能办得顺遂。
至于现在吗……
明珠任大学士这么多年,又一直备受皇上倚重,这两年权势日盛。
更何况去年皇上南巡河工,明显并不认同靳辅的治河方略,明珠却仍在九卿会议上支持他,竟还敢阻碍皇上旨意的实施……
索额图心知肚明,皇上与明珠之间定然已生裂隙,他若真被起复,自有皇上的考量在里面,旁人可阻碍不了。
更何况,还有太子在侧……
再没什么好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