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深山里,青灯古佛不问世事,每日只抄写佛经。
直到寺里来了个小和尚。
小和尚和他一般大,据说是命里犯煞,克了爹娘又克亲眷,被送来庙里避祸。
刚养好手脚,躺不住了的时鹤春,从深山里偷跑下来,吭哧吭哧爬过去一折身就能上去的树,翻墙进庙去看小和尚。
小和尚板正无趣,天生严肃不苟言笑……但也勉强凑活,能玩。
时鹤春每天跑去勾搭小和尚,念经时打岔、打坐时捣乱,被对方忍无可忍按着教训了几顿,就自认交下了个新朋友。
“你真想当和尚?”
时鹤春坐在树上,低头看树下的小光头:“和尚无趣
,不能花天酒地,不能穿漂亮衣服。”
他手脚无力,爬上去费了不少力气,那一树花被他摇下不少,落在小和尚的念珠跟佛衣上。
小和尚抱着把笤帚,低头只管扫那些花瓣。
“你哪天剃度,哪天皈依?”时鹤春继续问,“我送你一串无患子,你拿那个念佛。”
小和尚依旧不理他,像是没听见,脊背板正笔直,像是栋梁木。
时鹤春叹了口气:“小小年纪,怎么一把子心事,你九十岁了?”
小和尚九岁,无可奈何,停下扫帚抬头:“施主,人都有心事,莫非你没有?”
时鹤春被他问得怔了下。
——那一阵风吹过,春风很柔软,掠过衣襟袍袖时,狰狞盘踞的伤痕就又开始疼了。
时鹤春有没有心事?
自然有,时鹤春不想青灯古佛,也不想做什么栋梁木……或许本来也想过,但早就没了这种念头。
时鹤春想有钱,想有很多钱。士农工商,本朝商人是劣等下九流,所以要有钱还想逍遥快活,就只能做官。
他想做大官,想发大财,想过快活的、没有忧愁的日子,想白日簪花夜里喝酒……听人说只要喝到醉倒,手脚就不疼,就能舒舒服服这么过一天。
母亲叫他隐姓埋名,他就给自己起了个“时鹤春”的新名字。
他长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细看的确能看出两人的眉眼轮廓,但因为各挑一半又拼凑得不错,得了个相当出挑的好样貌。
再过几年,没人能认出时鹤春是谁,他就要去考功名,做官,弄钱,过这种梦一样的好日子。
……这算不算心事?九岁的时鹤春不知道。
但他早学会了嬉皮笑脸,一回过神,就得意洋洋把怀里的一捧花瓣全撒下去。
攥着笤帚的小和尚:“……”
“我自然没心事。”时鹤春晃着腿问,“你有什么心事?我看你愁眉苦脸好几天。”
小和尚的心事其实也简单。
马上就要剃度受戒了,但他还没想好法号叫什么,又有些担心烫香疤时疼。
过去的名字也不能再用,家里人说那也带煞。
他过去的所有东西都被一把火干干净净烧掉,就算是死了一次,再活过来。
时鹤春靠着树干,低着头听他说:“那咱们两个一样。”
小和尚愣了下:“什么?”
“没什么。”时鹤春难得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因为这个很高兴,送他一个脆柿子,“香疤不怕,我给你弄点香油,一抹就好了。”
小和尚被脆柿子砸脑门,“咚”的一声,疼得扔了笤帚。
“这么怕疼?那再给你加点药。”时鹤春说,“有种好药,我娘烫我……啊,我是说,我娘烫伤时用,抹上就不疼了。”
小和尚耳力很好,这样含糊也听清了,皱了皱眉:“你娘为什么烫你?”
“能为什么——端茶喝水,你难道
没端不稳的时候?碰洒就烫了呗。”时鹤春摆手,“你别管这个,我在和你说正事。”
时鹤春好不容易爬上去的,下去费力气,招他上树:“你上来,上来说。”
小和尚不想爬树,爬树非君子所为:“不上。”
时鹤春当时就抱住了最粗的一根树枝。
立夏已过,春日只剩了个尾巴,上面全是一碰就落的花瓣。
小和尚:“……”
小和尚这地扫不完了,重重叹了口气,敛起僧袍前襟掖进腰带,又把袖子也束紧。
时鹤春兴致勃勃弯腰,相当熟稔地指导他怎么发力、怎么使劲,该踩在什么地方,手又该撑住哪里。
小和尚从未爬过树,叫他指导,竟也一次就成功了,有些诧异地问:“你莫非身怀绝技,是武林高手?”
“哪有什么武林绝技。”时鹤春不认,“你话本看多了,坐过来。”
小和尚定了定神,试着挪坐过去。
他毕竟是初次爬树,看着树枝在眼前,迈过去就险些踩空,失衡坠落时,衣领被时鹤春一把捞住。
只这一下,时鹤春的额头就渗出大颗冷汗,脸色瞬间惨白。
剧痛从未消散,蛰伏在寸断经脉里的痛楚翻腾起来,手筋断处像是又裂开,重新再断了一次。
时鹤春咬着嘴唇,向后仰头,后脑重重磕在树干上,把闷哼咽下去。
小和尚爬上来,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不舒服?”
“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