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恩跪在地上,等着刺骨的冰碴一点点消去。
……
努卡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也没有耐心等他从什么“追忆往昔”中清醒,毫不留情地动用精神力向他攻击。
庄忱亲自养大、亲自教出来的年轻人,哪怕在极端暴怒的时候,下手也依然相当有分寸。
哪怕凌恩甚至没回过神、没做任何抵抗——他还怔忡着,跪在苏醒的记忆里,看着那枚坚果。
他甚至下意识伸手,身体前倾,想去碰一碰。
凝结出的冰刺悬停在凌恩喉咙上。
离致命处只剩一寸,来势骤停,炸开尖锐的精神啸响。
十九岁的独立舰队首领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吞吐的杀意终归被束缚着归笼,咬破的嘴角甚至溢出血……他实在被伊利亚的陛下教养得很好。
那些冰冷的精神力嗡鸣着,不对全无还手之力的对手落井下石,不刺向伊利亚的元帅。
努卡不杀他,不要他的命。
“你留下。”努卡的声音沙哑,“你现在的反应速度,不配去战场。”
“接下来的战事防务,由我负责。”
努卡寒声说:“二个星期内爬起来——伊利亚还没太平到这个地步,你必须去做你该做的事。”
这话终于让跪在地上的人有了些反应,凌恩一只手撑着地面,视线动了动,慢慢重复:“……二个星期?”
努卡嘲哂:“怎么,元帅阁下嫌短?”
跪在陛下桌前的元帅阁下慢慢摇头。
他就那么跪着,像座灰白色的、失去生命力的石膏雕像,只要任何人来重重推一下,就会立刻摔得粉碎。
凌恩低声说:“我……只给了他二小时。”
二个小时零九分钟,这是失去爸爸妈妈的小殿下能伤心的全部时间——然后庄忱就离开那间小卧室,去做一个不能被人哄、不能伤心的皇帝。
庄忱亲手养大的年轻人,哪怕气疯了、恨到只想亲手凌迟了他,能想出最心狠、最残酷的报复……也就是这样了。
在努卡看来……只留二个星期给他浑浑噩噩、给他半死不活,然后就逼他去做那些必须他做的事。
在庄忱养大的孩子看来,这已经是刻薄残忍到极点的报复和惩罚了。
“我该死。”凌恩说,“我早该死在下等星。”
努卡不否认这个判断,他盯着凌恩,冰寒精神力吞吐不定,声音很冷沉:“什么二个小时?”
凌恩摇了摇头。
努卡看了他一阵,收回视线:“算了。”
就算追问得再多——知道得再多也没有用,没有意义,因为再也来不及。
因为今天葬礼已经结束,他们已经将棺椁放入陵墓,将那块碑亲手立起来,种下郁郁葱葱的柏树。
而这场原本早就该足够盛大、足够庄重和肃穆,为最后一任皇帝送行的葬礼……甚至因为他们的私心,
迟了足足七年。
“我要把它们全送去给陛下。”努卡说,“你要想要,就亲自去求陛下。”
“你也不该死,因为陛下没让你死。”努卡说,“陛下让你做元帅,驻防前线,守卫伊利亚。”
努卡不会擅自处置庄忱留下的任何东西。
它们全部属于庄忱,属于沉睡在“残星”的、伊利亚最年轻的皇帝。
他们擅自把陛下从“残星”带回来,已经是非常任性、非常过分,自私到极点的举动。
从今以后的所有事,都只能是陛下希望看见,希望实现的。
差一点都不行。
年轻的独立舰队首领抱着星板,抱着陛下留在这里的遗物,还有那盏歪歪扭扭拼凑出的小台灯,推开门快步离开。
……
起居室就这么安静下来。
这里所有的碎片,都已经被星板吸收,庄忱的物品也被取走,变得极为空荡。
等那些嗡鸣着的精神力冰刺也消散,这个房间就彻底安静,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生活和居住过。
……直到凌恩被什么力道拍了拍肩膀。
“你是活着还是死了?”飘过来的老鬼魂好奇地琢磨他,“你看起来可哪个都不像。”
凌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强制更改那些碎片,受到了星板剧烈的抵抗和反噬。
这种反噬短暂改变了他的精神力频率,他有些迟缓地抬头,发现自己能看到这座暖宫里飘荡的灵魂。
“我……活着。”他吃力地回答,“我活着。”
努卡说得对,他没有资格死,甚至没资格半死不活。他应当尽快从这种浑浑噩噩里清醒,回到前线。
这是庄忱留下的命令,是伊利亚的皇帝在临终前留下的遗嘱。
最后的精神力冰锥也消散无踪。
凌恩按住喉咙上的擦伤,精神力运转,止住渗出来的血。
“这是陛下的起居室。”他听见自己低声问,“您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没有。”老鬼魂给他看自己怀里的花束,“我就是来给陛下送花的——陛下说了不要,可谁忍得住呢?”
不是所有鬼魂都有办法离开死亡的地方,这座暖宫里总有人逝去,有很多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