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秋雨从傍晚直下到深夜。
今年的夏很长,霜降都已经过了都还没怎么感觉寒凉,白天的日头依旧毒辣,仿佛又回到了三伏天;而今天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秋雨,瞬间赶走了迟迟不肯离去的秋老虎,像是一步跨入冬天。
夜已深了。
万安宫里的烛火已熄了大半,殿内一片安静,唯有雨打窗棂的声响扰得人难以入眠。
彻帝时常睡眠不好,尤其是这样的雨夜。
每当入夜,留在寝宫里服侍的宫人们别说讲话,连喘气和走路都是提心吊胆,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生怕扰了主子的清净,白白招来一顿皮肉之苦。
越是辗转难眠,就越是心浮气躁。
郑贵妃端来一碗酸枣仁饮子,服侍他喝了半碗,就见他皱眉摆手:“罢了,头疼得紧。”
“那臣妾给皇上捏捏?”
郑贵妃一笑,扶着他将头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按揉他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每当彻帝心情烦躁时,任何人在跟前都免不了被当成挨骂的出气筒,唯独郑贵妃是个例外。
揉了一会儿,彻帝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其实倒也不见得是她手法多么精妙,只是二人相伴多年,有着朝夕相处形成的默契、知冷知热的体贴,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即使在他人生最低谷时,身边这个女人也依然不离不弃,与他相濡以沫,共同度过了多少次人生至暗时刻。
二人自少年时便相识。
那时郑氏还只是个干粗活的宫女,比他稍长几岁。在李彻无依无靠又不得宠,甚至处处受人排挤、时时担心会被废黜的黑暗岁月里,她的温柔和笑容,几乎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慰藉——而他那时遇到的危机,大部分都与长平公主有关。
两人虽是兄妹,却又像是天敌一样相生相克。
直到现在,他只要一想起长平公主的面容,甚至是提起她的名字,头就会隐隐作痛。
郑贵妃用手掌抚平他眉心那道深深的竖纹,轻声道:“我听说,皇上是去了一趟坤宁宫回来,便气得这样了?”
彻帝双目微合,‘嗯’了一声。
“唉,这又何必。”
郑贵妃轻叹一声,缓声道:“那样一个软弱又平庸的女人,没什么见识也不大会说话,难免嘴碎些、不讨人喜欢,皇上不理她便是了。”
彻帝突然睁开眼,冷冷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郑贵妃一愣,随即又继续揉按他头上的穴位:“什么事啊?还能生这么大的气?”
当年李彻被立为太子之后,便千方百计恳求皇后讨要郑氏。那时他已到了成婚的年纪,吕皇后表面上答应,却同时指定了太子妃,二人一同前往东宫完婚。
李彻虽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
郑氏身份卑微,入了东宫也只能做侍妾,而太子妃曾氏才是唯一的正妻。但是,这并不妨碍李彻独宠郑氏。
不久之后便有了李爽。
其实,按着朝廷的规矩礼法,长子理应是由正妻嫡出才名正言顺:毕竟那是世子,将来要成为皇帝的人,而庶子的出身是极不光彩的事。
因为郑氏的庶母身份,惹来不少朝臣们的争议,引起当时好大一场风波。
如今,即便是母凭子贵,‘贵妃’的头衔也已是郑氏能得到的极限了。
“朕希望你来当皇后。”
他突然说道。
郑贵妃的手突然一滞,不禁皱眉:“皇上怎么又提这事?”
她轻叹一声,说道:“当初为了争这名分,皇上跟内阁闹僵,言官们的折子差点没把内阁淹了!唉,我当不当皇后又能如何?”
“如今,与当初的情况自是不一样了。”
彻帝说着坐起身来,直视着她:“朕现在已经坐稳了江山,废后的时机也差不多成熟了。”
郑贵妃却摇头:“反正主理后宫之权本就在我手里,太子的地位稳固,曾皇后又是个听话识大体的,她能碍着我什么?又能碍着皇上什么呢?何必非要再折腾这一遭?”
“有必要。”
彻帝神情严肃,把今天在坤宁宫发生的事,以及许方之死和对皇后的怀疑也一并都告诉她。
郑贵妃听完沉默良久,开口说道:“皇上想要废后,打算用什么理由呢?”
“中宫无后,没有子嗣就是失德。”彻帝说道:“而你是太子生母,多年来一直掌管后宫,理应为后。”
郑贵妃却摇头道:“中宫无后,那么依照祖制,后宫所有嫔妃的子嗣都可以交由皇后来抚养,这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况且多年来,皇后生活节俭,又仁德好施,深得人心;皇上想要废后的话,单凭这一条恐怕不行。”
彻帝眉头紧锁,不说话了。
曾皇后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虽不得宠,但从一开始就做个安分守己的老好人,善于吃亏退让,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理论上讲,皇后这个位置,只要她没有什么触犯众怒的重大过错,哪怕一辈子无所作为,将来也会以皇太后的身份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或者,让她快点死。”
彻帝语含讥讽,眼中却带着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