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那一整坛好酒还剩下小半,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这种江浙一带盛行的黄酒度数不高,平时佐餐时喝一点并不易醉,但若成坛对饮也还是会醉人的。
两人推杯换盏,都已有七八分醉意了。
“唉,真是暴殄天物。”
郑宴离满面酡红,连脖子也是红的。他一手托腮,皱着眉头,满是惋惜地端详着杯中的酒,迟迟没有再送到嘴边。
此时的瑾瑜也是面红耳赤,看着他笑道:“这酒是喝了又不是扔了,哪里可惜了?”
郑宴离一瞪眼,表情认真地纠正道:“酒是用来庆祝的!就应该放在大日子喝才好。”
瑾瑜扬扬眉:“今天怎么不算大日子了?如果不是为了喝它,我就已经去干大事了!像什么轰动全京城的镇国公主府旧址惨案,或者皇帝遇刺身亡事件……”
说着,瑾瑜拍拍那酒坛子:“就因为它,今天才没能成为那种大日子,这不是更值得庆祝吗?”
郑宴离被她的逻辑绕得有些迷糊,拧眉思索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说得对”然后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瑾瑜嘿嘿一笑,也与他同饮。
搁下空杯,郑宴离突然问:“假如我们成为敌人,你也会杀我吗?”
瑾瑜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重点仍停留在前半句:“我们为什么会成为敌人呢?”
“假如!……都说了是假如。”郑宴离强调道。
此时两人的目光都有些涣散,思维也是时不时地卡壳,沟通都像是有了延迟。
“好吧。”
瑾瑜妥协地点点头,忽略掉那个暂时还未出现的前置条件,顺着他的假设往下说道:
“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既没有杀我父母又没占我家田产……”
说到这,瑾瑜突然一脸严肃地拢起目光、上下打量他:“难道你还做过什么别的伤天害理的事?那可就不好说了喔……虽然我觉得你人还不错,但也是不会因此包庇你的!”
她说得义正言辞,郑宴离也不由认同地点点头,然后像是很努力地想了一阵,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松了口气:
“……好像没有。”
瑾瑜哈哈大笑。
他却还停留在方才的侥幸情绪里:“唉,看来做人真是不能随便丧尽天良,早晚会有报应的。”
瑾瑜笑得更凶了。
“可是,”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再次皱起眉头担心道:“我是锦衣卫,奉旨抄家的差使也没少做啊。”
当初为了清洗枢密院残余势力,不管是不是长平公主党羽,只要跟枢密院有关联的全都没能逃得过。
郑宴离初到锦衣卫时,正是最血雨腥风那几年,也亲眼见过他们的雷霆手段。锦衣卫之前的指挥使和几位佥事,就是因肃清枢密院余党有功,得到皇帝嘉奖而升迁去了兵部。
“那不一样。”
瑾瑜摇头道:“这种差使,即使不是你,换了别人也是一样的吧!总之都记在皇帝一个人头上就好咯。”
但他并没觉得开心,依然愁云满面:“那,你能不能……不要杀皇帝啊?”
瑾瑜用一根手指点点他:“自古天道好轮回,善恶皆有报!恶人就算当了皇帝,也照样逃不过的。”
他看起来更加沮丧,端起酒来又干了一杯。
“不过呢,”
瑾瑜又接着说道:“能当皇帝总是有些好处的。比如,他如果知错能改,从谏如流,也还是有可能得到一个好结果的。”
“不中用。”
郑宴离摆手道:“杨阁老劝过,我姐姐也劝过,从来都不肯听的!……我也劝过,还因此挨了不少骂呢。”
回回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瑾瑜完全可以想象他当时那副倒霉相,忍不住笑出声;郑宴离不理她,只管自顾自地喝闷酒。
这两人的醉态真是截然相反:郑宴离越喝越愁,焦虑得头发都快薅秃了;而瑾瑜却越喝越开心,瞧见什么都觉得好笑。
“那这样吧!”
瑾瑜劝道:“明天你跟我去找杨阁老,请他想想办法怎么样?”
“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请他尽职尽责喽!身为内阁首辅大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总想装聋作哑置身事外可不行。”
说到这,瑾瑜神秘一笑,拿起酒杯来跟他碰了一下,发出悦耳的声响:
“我忙着搞鞑靼人,皇帝却忙着搞我——他身为百官表率,光在一边看着怎么行?咱们去把他也拖下水!让他尽一个朝廷重臣应尽的本分!”
郑宴离满腹狐疑地看她一饮而尽,爽快地朝他亮出杯底。
“……好。”
郑宴离犹豫地应了一声,总觉得她是不是又在暗中策划什么?
不过,去找杨阁老这事倒是没毛病,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干脆举起杯、一口气将酒喝干。
——
御花园。
午后,彻帝本是想在园子里随便走走的,不料这场雨一下起来便没个停歇。
起初,觉得赏赏秋雨也是好的,可在亭子里坐得久了,再美的景致也觉乏味,诗意的雨声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