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方中风了。
太医院的来过两拨人,只进去看了一眼就直摇头,得出的结论也都一样。
没什么好法子,只开了两副汤药,让小太监扶着灌下去——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只是一顿饭的工夫,他就从日理万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变成嘴歪眼斜瘫在床上不能自理的中风老人。
但他的大脑却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这不是中风也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下了毒。
她成功了。
现在的许方,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不听使唤,什么事都做不了。而最可怕的却是,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意外中风——年纪大了嘛,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喝了点酒又受了凉风,有些事情总是难免的。
可她是谁?又是怎么做到的?
许方大瞪着两眼一夜没睡,直将万安宫里的种种细节又反复梳理了无数遍,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
那杯酒肯定是郑贵妃拿出来招待皇帝和嫔妃的,一般人没机会碰它;而且,那琉璃瓶口有水晶瓶塞,又是个稀罕物,一直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多少双眼睛瞧着呢,就算有人想要下毒,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
别的东西他都是一点也没吃。难道,是平时吃的东西就被人下了毒?
也不可能。
司礼监的餐食都是由专人送来的,每次都有几十个食盒,当日主事的几个大太监一起分食,真要下了毒,早就发现了。
想了整整一夜都没有头绪。
许方面色惨白,大瞪着两眼,无神地看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掌灯灭灯,东方发白,天光大亮,阳光满地,而他就像是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哪怕身体行将腐朽,也始终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许方觉得,下毒之人在得手之后,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前来确认——只要等着,她一定现身。
在太医说了他可能时日无多之后,许方跟前突然就冷清下来,一早上竟是连个端茶送水的也没有。
许方家里早没什么亲人了,别看他平日位高权重,走到哪都被干儿子们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如今却落得个晚景凄凉。他知道钱景是个有野心的,此时正是夺权上位的好机会,哪还有工夫理会一个中风的废人?而底下人自更不必说,定是全都巴结新主子去了。
直到午后,曾皇后来了。
这是许方万万没想到的:曾皇后平时待底下人很好,她第一个来探视也并不算奇怪,只是……也太过巧合了些。
曾皇后依旧穿着平日那套明黄缎描金绣凤的马面裙,将随从都留在外头,一个人缓步走近病榻。
“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轻叹一声,看了一眼空空的茶杯,转过头对门外大声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平时干爹、老祖宗地叫,如今竟是连口水都不给人喝?”
不一会儿,就见个小太监端上一套崭新的茶具来,当面倒了两杯热茶,又朝皇后谄媚地笑道:“娘娘,您要有事就到外头坐坐吧,如今司礼监是钱公公管事了。”
曾皇后一改往日的和善,冷着脸打断道:“我要怎么做事,需要你教?”
小太监讨了个没趣,连称不敢,讪讪地退了出去。
许方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真是看走了眼,误判了这个后宫里最不起眼的女人。
懂得韬光养晦的人,都不简单。
屋里一片安静,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格正斜照在榻前的矮桌上,茶杯里升腾起袅袅热气,给这死气沉沉的屋里添了一丝鲜活的生机。
曾皇后将手伸向那抹温暖的光束,阳光落在她优雅的指间,镶着红宝石的黄金护甲熠熠生辉,就连末端都是极致的华丽。
许方说不了话,只能用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她。
曾皇后唇边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缓缓开口说道:“你们这些当太监的,心知这辈子是上天注定亲缘寡薄,便趁着年轻掌权的时候,满世界认干儿子干孙子,过足了儿孙满堂的瘾——好玩吗?”
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她慢慢抬起戴着护甲的小指,在洒满阳光的茶杯上方轻轻一弹,肉眼可见的细微粉末便如烟尘一般,从尖端的小孔滑入杯中。
一个细微的动作,许方瞬间懂了。
他的嘴唇轻轻翕动,但僵硬的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一个无后的,偏又要找一堆无后的当儿子。”
她将护甲尖端探入杯中轻轻搅拌几下,然后用手帕细细擦净,语气中不无戏谑:“教素月公主算术的嬷嬷说,零乘任何数,结果都还是零;零加上零,依然是零。”
接着,她从袖中拿出个精致的景泰蓝小瓶,取出一枚深黑色的小药丸来。
许方顿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脸色变得铁青。
转眼间,她走到跟前,把那粒小药丸强行塞进他嘴里,又将那杯茶灌了进去。
许方拼命想把脸扭开,却被她捏住下巴,完全动弹不得。
末了,她把空杯又放回原处,微笑道:“不用怕,这不是毒药。你是知道的:所有送进宫里吃穿用的,都要经过仔细检查。就算我是皇后,想搞点剧毒的东西进宫,也总会留下痕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