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元年,九月。 夕阳渐沉,兴庆宫殿阁的暗影像黑色涟漪,缓缓没入人心深处。 黑压压的神策军包围住太上皇养病的咸宁殿,所有人都沉默着,一同等待大唐日落。 昏暗寝殿中,白发苍苍的沈詹事双膝跪地,对着御榻深深叩拜:“臣告老还乡,蒙圣人赐见,当面一别,死而无憾。” 御榻上,太上皇搭着榻沿的手指抬了抬,跪在沈詹事身边的少年立刻机灵地扶起祖父,挽着他走到御榻前。 写在半尺黄绢上的密旨被卷成细细一条,递进沈詹事手里。 太上皇望着昔日最信任的属官,含泪低语:“秦州刺史刘澭为人忠信,可向其征兵,讨伐阉党……” “臣,宁死不辱使命。” 殿门缓缓开启,沈詹事一只手拄杖,一只手由孙子搀扶着,颤巍巍跨过门槛,顺着神策军让出的一条小道离开。哪知刚走下台阶,便被太上皇儿媳——前来侍疾的郭贵妃堵住。 郭贵妃冷冷看着沈詹事,并未开口,陪在她身旁的权阉、右卫大将军俱文珍却笑着发话:“午后太上皇传唤笔墨,奉诏的中书舍人已在内侍狱咬舌自尽。为防夹带违禁文字,出入咸宁殿者一律脱衣搜检。沈詹事,得罪了。” “放肆!”沈詹事浑身颤抖,怒斥欺近的神策军,“太上皇制诰,何来违禁!尔等鼠辈也敢辱我?” 神策军士兵聋了一般,一拥而上撕扯沈詹事的衣冠。沈詹事一边挣扎,一边指着郭贵妃大骂:“你为了争权夺位投靠阉奴,幽禁太上皇,就不怕天理循环,他日也折在阉奴手中吗?” 郭贵妃面色铁青,愠怒下令:“掌嘴!” 正撕扯沈詹事衣袍的士兵立刻抬手,狠狠抽了沈詹事一耳光。 “祖父!”少年冲上去保护祖父,被士兵推开一丈远。 他跌坐在地上,看着一向衣冠整齐的祖父鼻青脸肿,被迫袒露身体,御寒的夹袍被撕开,丝絮如飞雪在秋风中四散,连拐杖都被铜锤一寸寸击碎。 奇耻大辱! 少年深邃的眼底燃起两簇幽森的焰苗,冷冷看着俱文珍,似要把这权阉和他的走狗都焚烧殆尽。 俱文珍在宫廷打熬多年,早练就禽兽般的直觉,当余光捕捉到少年锐利的眼神,他侧过脸来,吩咐左右:“别漏了那小子。” 铠甲铿然碰撞,几双沉重的军靴走向少年,却听沈詹事骤然高喊:“国运不济,豺狼当道!”凄厉嘶吼未落,他扑向大殿台阶,额头砰一声撞上石阶棱角,迸开一团血花。 “祖父!”少年大喊一声,手脚并用爬向昏死的沈詹事。 眼前这一幕太过惨烈,走向少年的军靴迟疑止步。旁观的郭贵妃终于绷不住,松动了面色道:“许是弄错了。” 俱文珍不为所动,瞪着士兵高吼:“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搜!” 少年护着祖父,回首仇视敌人,一团混乱中,忽然一只朱红色藤球穿过黑色军靴,直直滚向少年,直到撞上他跪在地上的膝盖才停下。 那藤球红得何等夺目、何等不谙世事,众人一时全都愣住。 须臾,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从人缝里挤出来,缓缓走向少年。那女孩一身锦衣,漂亮得活似神仙座下童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方才还为祖父悲恸的少年亦不例外,竟似忘了周遭的风刀霜剑,怔怔拾起地上藤球,还给女孩。 “谢谢哥哥。”女孩双眼月牙般弯起,娇声道谢,抱着藤球转身往回走,却迎面撞上一袭绣着金凤的裙裾。 女孩仰起头,看见郭贵妃逆着光的脸,还没看清她被阴影模糊的表情,一道耳光便带着疾风重重落在她脸上,响亮的巴掌声听得众人心中一震。 “太上皇病重,你还有心思玩耍,果真是贱婢养出的孽种!” 女孩跌坐在地上,似乎早已习惯被这般对待,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藤球跑开了。 很快,少年的衣物也被扒光了搜检,搜身士兵一无所获。看着在秋寒中狼狈发抖的祖孙俩,郭贵妃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吩咐宫人将二人送到一处便殿,召太医为沈詹事疗伤,又赠予全套新衣。 万幸额头伤得不算严重,沈詹事草草包扎了伤口,在饮下安神汤后便嚷嚷着要出宫,坚持由孙子搀扶着离开便殿。 短短半个时辰,同在兴庆宫侍疾的天子已经听说了祖孙俩的遭遇,降下一道恩旨,派遣车驾送二人出宫。 少年将祖父扶进马车,站在车下踟蹰着,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哥哥。” 少年飞快转身,先前在咸宁殿见到的女孩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怀里仍抱着那只朱红色的藤球。 女孩晃晃藤球,藤条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