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话。 他知道,这是他的阿兄,他该毫不犹豫答应的。 可是…… 可是入宫已是自作主张,阿耶说不定都不知道呢,怎可在宫中留宿? 还有,还有他留下来有什么用呢,他……他什么都不会啊。 一种陌生的恐惧袭来。 天光亮着的时候还好,此刻外头一片漆黑,仿佛有吞人的兽时刻窥伺。 身处陌生高大的宫殿里,面前的人、物,他都不熟悉。 而唯一熟悉的阿兄,也成了这副恐怖的模样昏迷不醒。 兴奋劲儿过去,一切新奇都成了恐慌,他只想回家。 阿耶,若是阿耶能来接他就好了。 皇后见状温和道:“不愿也没什么的,你还小,况且其实也并不缺人。现在天色晚了,宫门落钥,安排你就寝如何,明日一早,尚书也会入宫,正好将你带回府中。你看如何?” 邓延梧身后的床帐被宫侍放了下来。 一直往鼻腔里钻的血腥味和药味儿才消散了些。 他咽了口唾沫,不住点头。 明日晨起能回去就好。 出去时,皇后走在他身侧。 “你别怕,陛下近日都不在含元殿,是显得荒凉了些,但栖凤宫不同,那里是我与陛下起居之所,今夜回去,若陛下未就寝,你还能与陛下说说话。” 说到皇帝,这个往日总带他出去玩的人。 虽现在换了个新称呼,但也让他找到些熟悉的感觉,露出了个笑模样。 栖凤宫灯火通明,看着果然没有含元殿让人害怕。 皇后吩咐人领他去寝殿,自己到偏厅坐着。 “殿下,让他进去,万一发现陛下的异样,到处宣扬可怎生是好?” 皇后一声轻笑,“我倒是觉得,说不定正好能与现在的陛下说到一块儿去。” 殿内,皇帝穿戴整齐,端正在外间案前坐着。 看模样与从前别无二致,甚至因为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坐了这么久,更添几分威严。 第一眼,邓延梧脚步顿在原地。 他不明白,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与从前皇子府中的都是同一人,为何换了个地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呢? “陛下,陛下?” 中侍唤了两声,皇帝才抬头。 “陛下,邓延梧邓郎君来了。” 引着邓延梧入内的侍者蹲身行礼,无声退了下去。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仿佛才从记忆中找回对他的印象,眉目间神色一下松弛。 他站起身。 “阿梧。”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邓延梧顷刻疑虑全消,笑着迫不及待迎上去,脚步轻快。 …… “镇国大将军为何偏要让他进宫来?”说着说着,长御还是觉得凭空添了个麻烦,不由嫌恶道。 皇后拿杯盖轻抚开茶叶,吹了两口,勾唇,“传消息。他不愿告诉尚书府的事,让邓延梧说。” “也是好事,”皇后抬头,“前前后后都说明,他不打算保手下的人。而邓延翌……总会露出马脚。” “他?他不就是一个幕僚吗。” “一个幕僚?”皇后轻嗤,“一个幕僚,能有这么大的主意?提议开先帝木棺,提议火烧一国公主?” 长御咽声。 她总觉得,殿下更耿耿于怀的,是陛下与镇国大将军一同瞒着她,并打着她的名号迷晕皎月公主,让公主身陷火场。 而邓延翌,这个一开始给镇国大将军出主意的人,一切的源头,殿下便时刻都想着报复或是除去。 “我是不信。” 叮地一声,杯底碰到桌案。 长御头垂得更低。 …… 久不相见,昔日好友话当年,一晃便忘了时辰,月上柳梢头,已是三更天。 宫人几番催促下,方约定了下回入宫一同斗蛐蛐儿,各自散去。 偏殿早已布置好,几位宫侍伺候在此,伺候得邓延梧在花香雾气中飘然若仙。 在尚书府中,可从未有人这般舒坦的时候。身边琐事,阿耶总是要他自己做,更别说伺候沐浴了。 小小一方汤池,沐浴所用热汤皆是御用,专人调配的方子,人在其中,扑鼻淡淡的药材花木清香,只觉得满身疲惫都舒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