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而清醒,兴奋而清醒,像志怪话本里那误入深山的书生,每一步都踏在梦里。 我真的醒着吗?我所见真的是真实吗?我所想真的是无误的吗?阿杨全无睡意,躺在床上,大开着窗户,叼着根甘草却无动作,两眼没有焦距,脑中一片空白,只一声又一声的回放那声“菊之……”恍惚像踩在云间,毫无实感,只有桌上两坛还未开封的酒证实着真实。 蜜色还温热的糖画,透着桂花的香气;玻璃的玉兔捣药,缄默长情的陪伴。阿杨在孔明灯上虔诚地写上“喜乐安康”,端正地署下自己的字,盼着他从来都不信的神佛能明了他的意思。 如果两只都能顺利飞上去的话,就…… 阿杨靠着两只纸灯给自己打气。 两只孔明灯一起放飞了,风向正好,升空时难得的没有分开,阿杨不安地偷偷挠自己的手心,紧张得开始出手汗,平时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的唇抿了又抿,不断深呼吸为自己鼓起,虽然是自己与自己的赌约,但依然不可违背,还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硬着头皮开口了:“林姑娘……若是可以,唤我菊之就好。” 啊啊啊啊啊说出来了啊啊啊!!!会不会说太早了会不会太突兀了!?孔明灯是不是飘太快了,没有这东西渲染气氛会不会有点尴尬?毒萝那倒霉孩子有没有偷偷和林姑娘嘴碎过什么??不提那个同名的不可描述话本的男主,这个字仔细一想还文里文气的和我会不会不搭?能不能重启回师父取字前让我存个档刷个好一点的回来啊啊啊好歹逼格高一点!忽然这么要求林姑娘会不会为难啊我到底在干嘛…… 阿杨说完就泄气了,心脏不安地跳的飞快,四肢紧张得开始发麻,连呼吸都需要有意识地去维持,但他还是感觉到了缺氧一般的窒息感。 阿杨刚刚下山的时候因为年轻中二怕人笑,撑着逼格,对名和字都绝口不提。后来成熟些了,不在意了,又因为和知道了这名字后笑出猪叫的毒萝赌气,不想再受她调侃,再不提自己的名字,时隔许久再次说出来,甚至有些莫名的羞意,低着头不敢看黛玉的反应。 “这是你的名字?”黛玉有些惊讶,捻着帕子掩嘴笑问:“你羞什么?” 阿杨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偷偷扯着自己的衣摆想要转移注意力:“下山的时候,师父给取的字……那时用着不太习惯,就让人叫我阿杨了。” “好好的字,你不告诉别人,这么藏着作什么?”黛玉失笑,反问。 见黛玉不知情的样子,阿杨挠着头皮使劲扯掰:“他们都叫习惯了,就是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改不过口来,便没有人好好这么叫我了。他们只知道阿杨,与人说菊之,他们反而不知……行事多有不便,就不再提了。” 实际上知道的人都笑趴在地上了,看阿杨反应过度的样子,就时不时拿这个逗他,阿杨哪里肯让人叫。 黛玉收敛了笑,特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来揶揄他:“菊之……”这两个字说出口,自己反而面上发烫。 阿杨背着手掩面,低着头去,躲躲闪闪不敢看她。 * 风吹皱了秋水,漾开水里的星河,把月色化在了梦里。 玻璃的玉兔迎着月光捣药,黛玉把心底的悸动藏在诗里,把诗本子压到枕下,很快就浸到了梦里。 梦里还是那个秋草破败的院子,远处传来的喜乐不知为何显得悲凉。 “有人在吗……林姑娘!?”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一成不变的梦境,无火自燃的诗本子又变回干干净净的样子,有人借着夜色从高墙的那边翻了过了,“林姑娘……怎么会这样?看过大夫了吗?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想要说话,开口却又是止不住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黛玉拿开捂嘴的手帕,奇异的,上面不见了血迹。 阿杨看上去比现在脸嫩一些,却比现在沉稳不少,看见黛玉咳得凶,他满脸慌乱,还隐隐压着不知为何的愤怒。 黛玉看着梦中的少年横抱着那具半死的身躯,纵身一跃,干干净净地把她从那藏污纳垢的深宅里带了出来。喜乐的声音被远远抛下,渐渐不可闻了,她离那困了她近两年的噩梦越来越远,身上忽然一派轻松,灵台清明,远远看着荣国府的方向,只像在看话本子里的故事那样,合上书,便把它翻篇了。 黛玉因夜间睡晚了,次日起迟了,也不在乎人笑她痴懒,歪在床上迟迟不梳洗。她素来不喜一群丫头婆子乱糟糟挤在她屋里收拾,带着尘灰飞扬,故而她屋里向来是等她出了门再收拾的。今日她起晚了,丫头婆子都在外头侯着,陶蓁只好来看看情况。 “好娘子,我昨日听见屋顶上有声音,你又睡熟了不答应,教我悬了一夜心。”黛玉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陶蓁的手安抚她,又道:“拉我起来,我乏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