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年那场火炮炸膛,其实你差点真废了手脚是不是。就连新婚花烛之夜,我们同床共枕,你都不肯脱衣裳,只脱我的。是不想我看到?”
魏桓默然一阵,开口说,“疤痕丑陋碍眼。新婚花烛之夜,不想惊了你。”
“不想惊了我,所以连提都不提,轻描淡写说一句‘伤了左手’,想把这段重伤抹去。”
叶扶琉依偎在他肩头,在黑暗里不满地嘀咕,“新婚花烛之夜,差点被你瞒过去。”
魏桓抚摸着怀中柔滑的长发,说的还是那句,“过于丑陋,怕惊了你。”
叶扶琉坚持说,“我要看。”
黑暗的新婚房里重新亮起灯火。
暖黄灯光映进帐子。褪去单衣的郎君展露出结实后背,连同左侧腰腹的两大块伤痕清晰显露在光下。
叶扶琉吃惊地“呀!”一声,微凉指尖往前抚上光裸脊背。
火药炸伤类似于烧灼火伤。因为陈年旧伤,曾经凹凸不平的疤痕淡去部分。魏桓皮肤白皙,后背露出大片淡红色伤疤。疤痕上方却又刺了一副雄鹰展翅的刺青图案,气势雄浑,将疤痕彻底压住,不仔细看不出疤痕轮廓。
“这不是极好看的么!”叶扶琉大感兴趣地抚摸后背处的刺青,“好漂亮的鹰。”
“是么。”魏桓也有些意外,侧头打量,“我自己看不见那处。没有刺毁了?”
他被炸伤那阵,太医署兵荒马乱,接连几位太医过府诊治,各个摇头叹息,说烧伤瘢痕最难治愈。火
炮炸伤了贵人贵体,从此疤痕要一辈子留在身上触目惊心了。
当时长姊和他虽然因为婚事的人选生了隔阂,毕竟多年情谊尚在。
等他伤势好转,长姊召他入宫去,当面斥了他整个下午,又急又气,边斥责边哭。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京城高门出身的郎君哪有一个碰火器的!
魏家原本就是南边的武将门第出身,如今富贵了,当年的低门出身还落在人眼里。他身为魏家唯一的遗腹子跟随谢相门下,学了一身文人风雅外皮,骨子里却还是喜欢舞刀弄棒,盘弄火器。如今弄出一大块祛不去的丑陋伤痕在身上,传扬出去,连累得魏家惹人笑话……
当时魏桓毕竟年少。
听了长姊一通含泪训斥,一言不发地回家,请来京城里擅长刺青的高手,当日便开始在瘢痕上刺鹰。
刺青中途,尚未完全痊愈的瘢痕破裂,热天里伤口化脓,又是好一番折腾。
如何折腾早已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那阵子魏大时常蹲门外抹眼泪。
来回折腾两个月,伤口好了坏,坏了好,后来总算痊愈了,他随口问起一次刺青如何。魏大魏二齐声说“刺得极好看”。他笑了下,心里并不怎么信。
又问刺青可足够显眼,能不能遮掩住丑陋疤痕,魏大魏二齐声道“够显眼,遮得住”,他略信几分。
又是流脓又是崩裂,刺青毁了便毁了罢。只要够醒目,足够遮住疤痕便好。
直到今日夜里,叶扶琉满眼的惊喜赞叹,倒让他生出几分意外。
“当真不丑陋?”
叶扶琉凑近欣赏片刻,“口说无凭,我画给你罢。”
灯光又点亮几盏,她在灯下取出一张一尺长、半尺宽的小纸,就趴在魏桓的背上,对着眼前的展翅大鹰精细描绘。
边画边说,“年轻时伤口恢复得快,连结痂都不明显了。疤痕是红色的,雄鹰展翅的图案把疤痕都覆盖住了,只露出一点淡红色的边缘,用手摸着凹凸,但眼睛看着不显。总之,一眼望去,只见你背后极气派的一只展翅大鹰。给我的感觉嘛……”
魏桓回身过来。在他无言的注视下,叶扶琉歪了下头,思忖了好一会儿用词,索性放弃言语形容,伸手抱住面前弧度优美的肩胛和柔韧有力的腰背。
“好喜欢,想抱着睡觉。衣裳不许穿回去,让我抱着大鹰睡一晚上,我就不计较你有意隐瞒我的事了。”
魏桓:“……”
原本身上穿一件单衣,好歹能隔开肌肤。如今两人身上都无寸缕,温热肌肤紧贴彼此,手脚交缠,四处点起火苗。抱着大鹰睡……当真能整夜只抱着大鹰闭眼睡觉?
星光熠熠,映亮深夜。
床里扑腾的动静太大,扯动帐子,不小心翻倒了床下的空杯。
原本一仰一覆的两只酒盏咕噜噜滚去床里,又被骨节分明的修长男子的手捡回来,原样放好。
但人原本就不甚在意这些琐事规矩,放回两只酒杯时没多留意
,放反了位置。
原本一仰一覆的两盏空杯,变成了一覆一仰。
窗外星光闪过,幽幽地映照在空杯上,又透过缝隙映进帐子,奇异地闪烁个不停……
魏桓睁眼时,天光大亮。怀里空荡荡的,总是习惯挤挤挨挨偎着他睡下的人不在身侧。
他倏然坐起身——
从树桠上直接掉了下去。
尘土飞溅。
视野里出现一个六七岁年纪的小娃娃,短手短脚,眼神灵动,头顶两个双髻,小小年纪已经依稀看出长大时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把他从草地上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