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微笑了。 洗便洗吧,其实她也不喜欢脏兮兮的,有条件的话,谁不爱光鲜亮丽香喷喷的呢? 胡伯便指引忆情往里走,将要打帘时,听得李轻怒道了声“慢着”。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李轻怒走到位于屋子西南角的大橱前,拉开橱门取出一件白色的袍子。 李轻怒一手提起领子轻轻一抖,雪白的袍子如水流滑落,是件中单。他忽又捞起一侧衣袖,捏住臂膀处的接缝便是一扯,干脆的裂帛声中,整条袖子已被撕扯下来。 在胡伯的惊讶声中,李轻怒又将另一只袖子扯了下来。他将断口再撕得大些,重又叠齐交给胡伯,“身量上倒是差不多,长短大小应是相当的。今日先凑合着穿穿,明日叫裁衣的猢狲赶制几身合适的。” 四只袖子的。 老人家捧着中单怔了片刻,脸上还带着强风巨浪过后的余惊,“天君这……这身中单给……给它穿?” “给她穿。快去吧。”李轻怒说。 忆情跟随胡伯撩帘走进里间,眼前不由一亮。 正中是个四方浴池,占据整间房大约四分之三的地方,池面上薄雾氤氲。 房间只设三面壁板,正对着忆情的那一面开放无遮挡。抬眼望去,远处的云海和群山林海仿佛就在眼前。天边落日熔金,细碎金沙嵌洒在暮云之中。山中层林尽染,好似天上的火星子泼落,将漫山枫海点燃。 忆情一时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做梦,这分明就是她梦中的场景。 嫁到东皇山的那两年,她是多么渴望能有这么一处温泉浴池啊,最好就建在她的寝宫内。东皇山真是世上最冷的地方,常年被雪覆盖,修罗们是不怕冷的。龙神本也应该不怕冷,可她是个先天残缺的龙神,寒冷能要她的命。整个东皇山,只有她一人裘衣貂帽的裹得像只粽子。 她要修地暖,造温水浴池,白观让她滚回中皇山。其实他每次叫她滚的时候,那个“滚”字说得都不是十分有气势,反而是没什么起伏的,就好像平平无常的一声“哦”。效果却很好,总能将她唬住。 以前倒是没看出来,李轻怒也是个耽于享受的人。 她泡在水中,脑袋仰靠在青玉石枕上,视线透过缭绕的轻烟飞向远处,画似的美景,只属于她,水波微荡,水温适宜,连背鳍都舒服得萎了。 结界中的时日太久长,枯乏,她已然活成了一只兽的样子,似乎直到这一刻才记起来自己也曾是个人,一个养尊处优的天人。 中皇山的侍从心里都有一本账,一众龙神之中,龙公主是最不好伺候的那个,却无人敢表露出来,反而争相对她献殷勤,众星拱月。因为中皇山是龙王的,而龙公主是龙王的心头肉。 印象里,阿爹好像从来都是任她予取予求的,从无半点不耐烦。只要她要,阿爹就会给,给的只会比她要的更多。 小时候给南珠绣鞋,给蛛丝织锦裙,给水晶桂花鸭,给小伙伴们的追捧,给终天鞭,长大以后给她心仪的男子。 她看上了白观,阿爹便让他成为了她的夫君。 其实她最初不是这样热烈骄纵的。龙王刚刚将她从恶蛟涧救出来带回东皇山的时候,她胆小,怯懦,畏缩,像第一次爬出洞穴的幼鼠。 龙王长相极为优越,年轻俊雅,干净得如空山新雨,她在他面前常常自惭形秽不知所措。 “你一定是第一次给人当女儿,巧了,我也是头一次给人当爹,别的经验没有,只有一条,”他单膝跪下,仍比她高出一头,他俯视她的眼睛,“我谢青炽的女儿不该是这样,往后,你无需怕,无需顾忌,无需思前想后。” 那时她常做噩梦,不敢睡觉,无数个夜晚,龙王整晚背着她在中皇山的星空下游荡,陪她数星星哄她入眠。连天王都说,七部众界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人。 他教她发脾气,教她享受,教她强横,教她目空一切,带她登上帝台,让她坐在他肩膀上,指着帝台之下的山川河流以及芸芸众生对她说:“只要你想,整个七部众界都可以被你踩在脚下。” 她一度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不敬畏神明,不敬畏法则,不敬畏生命。东皇山绞杀白欢她是毫不犹豫的,那是她自成为龙公主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挫折,却是毁灭性的。 白观问她后悔了吗,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哦,她那时开不了口,只知一腔意气梗着脖子,心里咬死不后悔。 可是,死后的每日每夜她都在后悔。后悔不学无术,后悔贪恋美色,后悔没有骨气地追随在他身后那么多年。 你看他转身就能将她虐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眼神那么嫌恶,他捏住她下颌的两根手指那么狠,身体四分五裂的痛苦她可能生生世世都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