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坐了一刻钟,似是被那一盏酒勾得静不下心,钟离翻着一卷书许久未读进去几页,最后向那点放纵的心思妥协,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一直守在门口的摆渡人瞧了,踌躇片刻,思忖着钟离先生出门应当没带钱,还是忙跟了上去。 仪倌小妹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钟离知道不说话反而让她更自在点,遂只是慢了步子,悠闲地在绯云坡踱着。 灯火通明的街道两旁尽是朱甍碧瓦、雕梁画栋,暖橙的光投下如歌如诗的盛世之景。 钟离进了一家古董店,原是因近来总念着那些雕刻花纹而想来看看,一转眼却看中了一对发簪。 中央嵌的青碧玉石入手温润,坠着的蝶雕刻得极为精细,栩栩如生。 在光影氤氲下,似如金蝶逐青莲,美得不可方物。 老板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欢迎欢迎,除了这对簪子不卖,其它您随便瞧。” 钟离疑惑地偏头望向老板:“不卖?为什么呢?” “这是穷苦人为了给妻子筹钱买药,昨天来典当的祖辈遗物。” 老板摆了摆手,叹气解释:“到赎回期限之前,我都得给他留着。” “哦……” 钟离顷刻便歇了买下发簪以作给南宵赔礼的想法。 少女常穿旗袍和唐装,最配青、碧之色,这对簪子尤为适合她。 但既然是他人不得已典当的祖辈之物,自然不好用作赠礼。 钟离捋了捋往生堂近日的订单,还是加钱拿下了这对发簪。 能在绯云坡长长久久做生意的都是人精,老板顺水推舟做了人情,答应了这笔买卖,边利索地装起簪子,边笑容满面地闲聊了一句:“说起来,您与南宵小姐品味倒很相近呢。” “难不成……?” “她昨个儿晚上正好也来小店里逛,也是一眼相中了那对发簪呐。” 老板调侃着,道:“看来,您与南宵小姐甚是有缘呢。” 钟离失笑,彬彬有礼地回他:“或许如此。” 摆渡人自觉地接了账单,本以为这次钟离先生也要买上许多工艺品才肯回去。 不料出门后,客卿便温和地看向她:“我自去玉京台走走,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堂里休息吧。” 摆渡人愣愣地应了声,接过钟离递来的盒子。 她要到回往生堂开了盒子,才能看见钟离藏在里头央她帮忙混着报销了的纸条。 送走了仪倌小妹,钟离轻叹一声,不知不觉间便又想起了退下神位这件悬而未决的事。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考验璃月是否已准备好进入人治时代的机会。 七星、凡民、仙人,都在考察范畴之内。 但掀起内乱显然不可取,外忧的力量如今又不够强大,难成大事,此时兴起必然反手间便被镇压。 帝君知道他现今唯有等待。 幸好他还未被完全磨损,还能庇护璃月许久。 至于神明之下的交锋,则完全无需忧虑。 思绪从正事上抽离,钟离恍然抬头,发现他已站在了前些日子举办宴会的厅前。 老板调侃他与南宵有缘,想必只是一句察言观色的惯常恭维,肯定没想到之前会有这么一出巧合。 或许是真的缘分吧。 偏偏他在南宵闲暇时撞到了她。 偏偏这一次乌木扇脱手摔坏了。 南宵喊他说该进去时,平淡亲昵又带点跳脱的尾音,极像极像他千年前那位诗人朋友。 嗓音清冽地邀请他,去赴一场难得欢聚的宴。 但南宵没有朝他伸手,没有试图拉着他跑起来,更没有递过来一瓶佳酿期待他共饮。 小小的细节偏差将愣住的岩神拉回现实。 千年已过,旧友不再。 他确确实实在南宵身上看到了好友的旧影,明明这个方才十七岁的少女,性格与哪位好友都不尽相同。 或许是与之对谈时的轻松惬意,醉了他的眼。 南宵的傲让她懂得点到为止不深究,偏又能在语焉不详的话中完美接上他的思路。 分明居凡世,她却令人觉得仍旧在桃源。 ——人间归离复归离,借一浮生逃浮生。 她既赠他浮生一梦,虽是无意,但也应相报。 修补一把乌木扇,仅是不足挂齿的举手之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