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本就浓稠的暑气,是最讳莫如深的、可以打开人心中恐惧和忌惮的咒语。那时正是方梓宥入川渡河的第一战,淮河水拍打着顽石,也将稍有不慎的将士卷入河腹。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淮河水正恣意汹涌着,无情地欢呼着战争与杀戮。河对岸看不到却同样虎视眈眈的敌方也望着滔滔流水后的江南迤逦。方梓宥率五千精兵驻扎淮河边,借急湍声势助长我方士气。待到水静平流之时,一艘艘空无一人的大船幽幽向岸边驶来。敌方的士兵借助望远镜看到后连忙派人禀报,甲板上甚至躺着湿漉漉的尸体,在炙热的阳光下散发着臭味。等到敌方聚集在岸边时,弓箭手就位,刀剑客就位,整个骑兵也在层层保护下立于旗帜丛林中。 “略有耳闻。”当年她不过是四岁孩童。 “也是,想必当年你也不过是三四岁的孩子罢了,哪里懂得方少将军以少敌多的英姿。”长佩自嘲般望着盛宁身后不远处的灯烛,恍惚火光间似乎看到了方梓宥身骑骏马的侧影。 盛宁诧异地看着长佩,这位颇受器重的暗卫与方梓宥有何渊源? 不过长佩并未顺着刚才的话继续:“此次前来,一是久闻盛楼主威名;二来是我们庄主秘邀您来风璇山庄,共议百鬼夜行之事。” “别无他事?”盛宁等了几秒,等着他说一说淮水之战,却没想到他避而不谈,仿佛刚才的对话在暑气中蒸发。 盛世安秘传进京的信中并没有写过他与风璇山庄的关系。而盛世安心思缜密深沉,不可能是粗心遗忘。 “何时来接我?”既然风璇山庄要引蛇出洞,那她便承了这份情。 “明天,申时三刻。”长佩似是舒了一口气,庄主在他临行前特意嘱咐过他,不必白费口舌,她一定会答应。 “所以这才是你入院前布下隔音阵的原因?”她还以为是担心打斗声过大引来官府的人。 长佩并没有回答她,而是从腰间拿出一个小金珠,对着上空的阵眼挥去。金珠击碎了显现的阵符,隔音阵如玻璃般闪烁着银光落下。 盛宁知道长佩不会再告诉她其他多余的信息了,于是二人在院内作揖告别。 * 长佩骑上院外停驻的骏马向风璇山庄奔去。 史官们是如何描述那场胜仗的呢?船肚露出两厘米直径的铁管,一团团白烟混合着流水争先击打而成的水雾迷了将士们的眼。船舱的暗门赫然大开,里面涌出起伏的嘶吼声和层层脚步声。弓箭手迅速反应过来,在白烟尚未扩散之际拉满弓弦。方梓宥带着早已防护好的精兵们见人便杀,听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便躲在敌军身后,使其形成坚实的肉盾。涛声愈响,一个个被利矛刺破五脏的人像码头劳工手里的沙袋,被扔进了淮河里。不知是哪方挑的头,像下饺子般,人命如草芥。 十三岁的方梓宥有着高于成人的狠厉和骄傲。淮河一直以来便两军必争之地,淮河以南不过三百里便是慈溪镇,慈溪镇往东千里即可到达梁国第二大城镇——义安。当时在位的顺和帝将此战副帅的位置交给了已侍奉三朝的方家幼子方梓宥,而方梓宥顶着满朝文武的质疑声,踏马而行。 在长佩心里,或者说在天下人的心里,方梓宥如同神明一般。即使世间污浊,供奉神的人最后将神拉下了神坛,那些野史秘闻里,那些蝇蝇小巷里,方梓宥的传奇便是“炎火成燎原之势,涓流兆江河之形”。 当方梓宥身死的消息传遍各地,烈马齐声嘶鸣,飞鸟低旋凄唳,人言只道:“天妒英才。” 长佩思及此,早已忘记自己正策马扬鞭,胯下马儿正铆足了劲飞奔而去。他立刻回神拉住马绳,马儿因突如其来的束缚后倾,发出一声震破静谧的嘶鸣。他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城,也不知是何时一边凭借驭马多年的本能牵引马儿转弯,一边在脑海里回想着方梓宥的传奇。 面前已是宽阔的郊野,前方那座大开的山门便是风璇山庄所在。 长佩的身影逐渐隐于黑夜和山体之中。 时值七月初四,距离百鬼夜行日还有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