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没有,这里的人可能还要比旁人所知道的更苦一点。
中平年间的凉州叛军祸乱三辅,岐山县就在其中。
当年只有四五岁的榆娘做梦也忘不了那样的一幕。
这些冲进关中地界肆意掠夺的蛮徒根本不会考虑到,自打朝廷在后汉之初,从长安搬迁到洛阳开始,关中就已不是富庶之地,反而是被朝廷作为抵抗凉州的屏障,冲进此地肆意烧杀抢夺。
虽然他们很快又被驱逐回到了凉州境内,将势力的交锋放回到了自家地界上,但为了保护家中的资产不被这些贼人抢夺,她的父亲死在了那一年。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年幼的榆娘需要在家中承担更多的职责。
因为家中少了壮劳力,她们是不可能按照一户百亩这样的极限数额来耕作的,在关中能让她们耕作的田地也没有那么多,所以更多的时候,她们都处在靠山吃山的状态下。
这样的日子过得蒙昧而平静,就连汉灵帝驾崩对她们而言,都好像是一个遥远到让人觉得有点不真实的消息。
而后,董卓逃来了长安。
榆娘一面庆幸于她们的家中没有男丁,所以也就没有被征兵走的人员,一面听着外面混乱的声响,隐约听到可能会加重赋税,不由心中惶惑。
她咬着牙从床底下将这几年间积攒的钱币小心地数了一遍,却也没能从中多数出一个子儿来,便开始担忧这笔余财能不能撑得过一年。
好在岐山这里可能是因为过于贫穷的缘故,竟然没被董卓分来多少注意力。
这里没有驻军,没有屯田,只有一些过得一日是一日的人。
榆娘觉得,若是能就这么过下去,好像也挺好的。
再然后,在两年后这里迎来了新的王师,新的天子,新的一支军队。
这些消息都跟她们像是还隔着一层薄纱,并没有真切地抵达她们的面前。
直到长安大司农麾下的属官逐地走访,也来到了她们所在的这个村庄。
让榆娘实在很意外的是,这位到访的长官居然是个女官。
她言谈利落之间就敲定了此地田地统计后重新划分的方式,就连榆娘这种和母亲姐姐相依为命的,都分到了共计二十五亩地。
在那女官即将要走的时候,榆娘忍不住好奇朝着对方张望了许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视线过于放肆了,以至于被她逮了个正着。
对方问她叫什么名字,得到“榆娘”的答案后,她并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开口问道:“哪个榆?”
榆娘指了指村口的榆树回道:“这个榆。”
对方却忽然笑了起来,“那我们很有缘啊,我的名字里也有个俞字,不过是要去掉你那个木字旁的俞,俞然有安定的意思,所以君侯为我取字的时候也是在这个释意之上延伸的,你还多了个木,那岂不是更太平了?”
榆娘不太确定,她们真的能安享太平吗?
背靠的岐山位处于这条东西延伸的山岭之中,却在早年间也并未给人以作为屏障和支撑的安心,反而在暮色夜色里看去,像是个藏匿着无数危险的鬼魅之地。
好在她们现在有了土地,那就有了吃饱饭的资本。
她的姐姐也很快在长安城的广泛招工中找到了一个工作,领起了一份相对稳定的薪水。
虽说现在是要两个人承担起那二十五亩地的种植任务,但榆娘觉得,这已经比起早年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十岁了,推得动分发下来的曲辕犁,在没有牛驴来协助耕作的条件下,这种耕作工具的改良让她可以协助母亲一起完成田地的开荒播种,又在建安元年和二年的秋收中积攒下来一批粮食。
田地确实有点少,但是没关系,她们吃得也不多。
存够了下一年的存粮后,母亲就和她商量着将剩余的一点粮食卖了,反正关中地界上现在粮食的价格很稳定,真缺少的话还能买来,这样一来,她们用来存钱的罐子里又多了些钱。
在榆娘和母亲的计划中,这些钱要用来在明年支付用牛耕田的租金,那么节省下来的时间她们就可以多做一点针线活,卖出去后得到多于租金的钱。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榆娘都已经想好了,等存的钱再多一些,她们就往靠近关中平原中部一点的地方搬,还能更接近于天子脚下,也说不定还能再见到那个说跟她有缘的女官。
但上天好像一点也不打算厚待她们这种从险厄处境中走出来,只求努力过好生活的人。
姐姐在告假回家后带着从城里传开的消息,宣告了今年可能会有旱灾和蝗灾到来。
十二岁的榆娘和母亲一起将存钱的罐子打开,不舍地看了许久,还是决定先去采购一批粮食。
因为在这个迟来的消息后传到不久,她就发现,自家的水井确实没有之前水深了。
在旱灾到来后,就连井水都有干涸的可能!
她们确实得多存粮,起码要给明年再多存一年的。
这个一进一出的折损让她心痛得咬了好一会儿的手指,可不知道是什么鬼使神差的力量,让她在途径郿县书铺的时候,看到外头展示的月报,又和母亲商量着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