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万家灯火沉醉在泼墨夜色中,唯有枝头皎月孤冷高悬。浓密的乌云一片接着一片地笼住银辉,不知过了多久,几声鸟鸣此起彼伏,丝缕天光破穹而出。 池鱼从睡梦中清醒时,已是日上三杆,枕边人早已不见。春莺在外室听见动静,快步绕过屏风伺候着。 洗漱后,池鱼将用过的脸帕递给春莺,转身走向梳妆台,这才注意到台案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红漆木雕方盒,盒盖上缀以珠玉,饰以花纹,流光溢彩。 春莺察觉到池鱼的视线,笑着解释:“今早殿下卯时离开之后,差人送过来的,说小姐您之前不是丢了贴身玉佩吗,殿下就专门派人花重金又重新给您寻来一个更好的。” 说着,便替池鱼小心翼翼地打开方盒,是一枚坠着墨绿流苏的蟠虺纹玉玦,玉色乳白,纹饰秀美,的的确确是个罕见的贵重玩意儿。 春莺禁不住感叹:“只怕翻遍整个上京城,也再难寻到能与它媲美的玉饰。” 相比春莺的欣喜,池鱼的反应甚至能算得上是冷淡,她随手扣上方盒,慢慢道:“放起来吧。” 春莺惊讶:“小姐,您不戴上?” 她顿了顿,专门又强调了一遍:“这可是太子殿下特地命人寻的,要是放在别处生灰,殿下会不高兴的。” 闻言,池鱼忽地一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轻声重复:“是啊,这可是殿下特地为我寻的宝贝。” 玉玦,玉有缺则为玦。玦者,乃遇满则缺。顾渊这是借此告诫她,不可自满,不可自以为是。 池鱼摇摇头,忽然感到一阵好笑。 昨日林钰以问话为由,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今日顾渊借以玉玦,予以告诫。 这样看来,他们俩倒真如上京百姓所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池鱼心中所想的再多,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犹豫半响,到底还是把这东西系在了腰间。 他喜欢,她便照做。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只是在三清山上时,她心甘情愿。如今来到上京,她却开始厌倦了。 起初意识到这种情绪变化时,池鱼还会反思自己,是不是真如顾渊口中所说的那样,太恃宠而骄了。可等到她时不时听到有关未来太子妃人选的事宜,时不时闻到顾渊身上那些不属于她的脂粉香,她便逐渐明白了。 不是她越来越恃宠而骄,而是她越来越感受不到顾渊对她这份毫无保留的喜欢,所给出的回应。 春莺满心欢喜地替池鱼挽鬓插簪,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情绪。窗棂外旭日和熙,枝头的鸟儿也纷纷雀跃的鸣唱,似乎只有池鱼的平静与这片欢愉格格不入。 她不属于东宫。 也不属于这繁华的上京城。 早膳过后,春莺记着池鱼的昨日叮嘱,立马派人把燕昭世子借的伞送至府上,很快,家丁回来复命,那把油纸伞怎么送回去的,又怎么拿了回来。 家丁如实禀告:“楚府的管家说这不是他们世子的伞,说什么都不肯收。” 池鱼隐隐觉得这其中应是有什么缘故,但她对这位燕昭世子的了解实在不多,便暂且没有深想。反正她已经派人把东西送还回去了,这之后若是如她所担忧的那样,会有人故意以此做文章,她也能替自己作出辩解。 于是,池鱼只是让春莺先把这伞放到院中放杂物的储物间,之后便没再记挂这件事。 自从顾渊命人送来玉玦后,几乎很少现身于池鱼的院子,整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夜宿皇宫。池鱼告假在府的一个月里,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直到十月中旬,春莺出府替她抓药回来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皱着一张小脸,像是出了天大的祸事一般。 当初她刚入京时,她住的院子里共有十多个侍女伺候着。池鱼喜静,便让顾渊把人都撤了,只留下了春莺和厨娘两人。 人一少,她便能分出精力对两人上心。 厨娘早已嫁人成家,丈夫是名更夫,两人住在东城门附近的居民巷,育有二子一女,生活还算美满。每逢过节,池鱼便赏给厨娘一些衣布银钱,偶尔得了些新奇玩意儿,还会托厨娘带回家送给她的几个孩子。 而春莺是家奴,听管家说是她父母为了供小儿子读书,所以将她卖了换些银钱。再加上春莺是她的贴身侍女,整日陪着她,是以,平日池鱼对春莺就更关心些。衣食住行,样样没有亏了她,待遇比顾渊院子里的大侍女还要好上数倍。 这会儿见她愁眉苦脸地回来,池鱼误以为她在外面受人欺负了,都在心里想着如何不牵扯东宫给她出气了,却听春莺带着哭腔道:“小姐,宫里的绣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