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香年纪不大,比怀袖还要小上四岁。方才倒茶之时,想起大人三载如一日的提醒,又记起昨日姑娘与大人出府后,她与水苏出门采买时所听流言,不自觉说了些越界的话:“姑娘喜欢西山白露,府上便常年备着这茶。可姑娘知道的,西山白露产自江郡,与上京相隔千里,每年要运这么多新鲜茶叶过来,也不算太轻易的事。” 西山白露,产自燕国旧都江郡。怀袖初来帝师府时,还不太懂府上规矩,一日夜里莽撞,捧着白日未读完的书去找先生。也不知循了哪里的规矩,冒冒失失不敲门便闯进书房中。 红木门扇一开,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怀袖立在门口,瞬时忘了自己来时的想法。 “先生在煮茶?” 子书律坐在书案后,正对门口,抬头看向怀袖,惊却不恼,只抬抬手让她进来,“进来吧,别冻着了。” 时日正值隆冬,七日大雪,帝师府白茫一片。寂寂寒夜里,檐下灯笼光影跃在雪上,恍惚如火在烧。 怀袖爱上西山白露,便是因为那一夜。她走进先生的书房,坐在他的对面,闻着茶香清雅,好奇问道:“先生煮的什么茶?味道有些特别。” 袅袅茶烟中,子书律先是沉默,而后才低声回她:“江郡的茶,名为西山白露。” 指尖抚上茶盏沿口,怀袖想起那一日,外间寒如永夜,唯她与先生所处书房之中,暖香四溢,幻梦一般。 很难说,她爱上西山白露,是因为茶香,还是因为子书律。 “你今日怎么了?” 怀袖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皱了眉去看葵香,只觉她说话奇奇怪怪,“没头没尾说这些做什么?” 子书律不在府上,葵香也放松下来,手肘将托盘碰远了些,两手撑在桌案上托脸,肉乎乎的小脸挤成一团,说话声音也有些嘟囔含糊:“姑娘喜欢读书时品茶,大人便在每日上朝前差水苏嘱奴婢提前泡茶。姑娘惧热,纵是暑日,大人也会命人在书房常备冰块。姑娘喜欢抚琴,大人便赠姑娘一把落霞琴。甚至因着姑娘在上京无亲无故,又不得随意出府,大人许是怕姑娘憋闷无趣,便隔三差五带些城中时兴玩意儿回来。还有姑娘喜欢......” “葵香,”怀袖出声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生待她的好,她如何不知?只是平日里,葵香极少议论先生,此刻忽然提起,着实有些奇怪。 在怀袖的目光注视下,葵香嘴角一撇,这才说出原因:“昨日姑娘与大人出府后,奴婢无事便同水苏一同出去采买,却不想碰到几个腌臜浑人,偏巧听到他们在胡言大人的是非。” 先生是大祈帝师,国之重臣,被人议论是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在上京城中不加避讳的直言帝师功过,确有些狂妄。 “他们说些什么?” 葵香肉乎乎的腮帮子都咬紧了,才很是不忿地学起来:“奴婢和水苏听见,他们说大人离开大祈十几年,归国却大刀阔斧整肃朝堂,一批老臣换下去,又扶持心腹上任,谁知道......谁知道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怀袖失笑,这些言论她也曾听过,犯不着生气。 “傻葵香,你难道是第一日认识先生吗?这些话,不定是谁有意传出来诋毁先生名节的,听听就是,何必上火?” “可是姑娘,他们还说、还说......” 葵香小脸一红,话哽在喉头又说不下去。她想起昨日长公主来府,大人却给全府的人下了封口令,丁点消息都不让姑娘知道,就连自己去厨房打探消息,都被尤嬷嬷再三告诫,万不可提及半个字。 她自然相信大人的为人,可流言与长公主来府之事实在巧合,就连她听了,也不免有些心惊。 昨日夜里本来忍住了,没有告诉怀袖。可今日泡茶之时,葵香越想越不忿,终究没忍住。 怀袖最受不了欲言又止这一套,指尖在茶盏沿口一敲,“说什么了?” 葵香还是谨慎的,伸长脖子往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才凑近些悄声道:“姑娘听了只当是闲言碎语,切莫放在心上,也万万不要去同大人讲。” 怀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眨眨眼睛点头答应了 葵香放心,这才说出来:“那几个浑人说,大人在燕国做邦谍时,全因与那燕国公主私情甚密,才得以受燕王信任,成功离间燕王与燕相。还说大人回归大祈后行事狠决,树敌众多,为求自保又开始向丰宁长公主示好......” 公主...... 怀袖脑中嗡嗡,不自觉想起昨夜梦中,雨中的先生狼狈至极,游魂般吐出的那两个字。 怀袖听过这两位公主的名号,却不认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