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捱一夜,茶吊子在夜风里冷透了,夜里冻醒转来,想喝上一口热茶都要冒着风雪走到厨上去讨要。 手中茶壶一顿,卫勋缓缓抬眼,望向窗外那堵不需费力就能越过的矮墙。 罢了。 想他卫勋,六岁起便上校场操练,十二岁莽撞扬鞭闯沙场,前半生活得堂堂正正无愧于心,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干上诸如翻院入墙之类偷鸡摸狗之事。 若是卫家祖先泉下有知,怕是要捶胸顿足,命他跪在祖宗灵前肉袒负荆朝苍天谢罪。 至于屡次翻墙的目的,竟然是为给一个女子送针送炭,那就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 邵代柔蹲在地上,端了盆冷水在屋里擦洗,在灵前待久了,满头满脸都是灰,浑身烟熏火燎的气味。 至于为什么用凉水,是李家厨上的人实在难缠,钱嫂子总是不见人影,邵代柔只能自己去要水。 讨桶热水罢了,那帮烂了心肝的竟然还想要打赏,邵代柔不给,他们就三番五次刁难,不是将将用完了要再烧,就是上院点名了马上要。 撞过几次南墙,邵代柔也不乐意去废那口舌了,自己去井里打来井水就使,反正在家里也洗冷水洗惯了,柴火在哪家都不便宜。 寒冬腊月的天,她哆哆嗦嗦擦洗完,水端出去泼在屋外,然后闩好门,想到黄皮,又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次门,才抖着手脚钻进被窝里。 被窝也是冰凉的,不知睡到半夜能不能捂热。 刚想闷头睡去,耳朵半钻出被沿,竟然从呼啸的风里听出了卫勋的声音。 她还以为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痴得都忘乎所以了,结果坐起身来偏起耳朵细细分辨—— “大嫂,睡下了吗?” 真的是他! 邵代柔一纵身跃起来,被子从身上落下,满地上找鞋。 至于穿着入睡时的衣裳见客妥不妥当,这不是邵代柔这样的人应该考虑的问题,只有家境阔绰的夫人小姐们才有闲情和闲钱准备专门入睡穿的寝衣,像她这样的,内搭的长抹胸夜里勉强充当寝衣穿,起床后外罩一件褙子便可以出门。 深冬时节么,也不过换披一件粗麻制的薄袄,便趿上鞋去开门,脚下太着急,过屏风时还差点绊了一跤。 这狠狠一坠的感觉将她短暂从不合时宜的贪嗔痴妄念中解脱出来,天爷,怎的又痴了呢。 自持些罢! 这样想着,绕过屏风后便刻意放慢了脚步,托起门栓,等了几等,理了理衣衫,才缓缓拉开了房门。 卫勋发誓,他在目光触及她的第一时间就立刻偏头避开—— 还是迟了。 他清楚看见散落肩头的乌发如同入夜湖面,还有微微侧过去的细白脖颈——不是深闺娇养出来的圆润饱满的白,而是过于寡淡的惨白,像掺了灰的雪,像被雨水冲刷后的灰尘,今日或许是因为落雪的月夜装点,落在他眼中的那一瞬,竟然恰似皎月坠湖。 自然,卫勋也清楚记得手指间正在扣上的朴素衿纽,没有任何花样额外装饰,只有不慎刮花的道道指痕。 目光锐利于将士而言是无上的天赋,然而这一刻,卫勋竟有些自恨起敏锐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来。 邵代柔倒是没大往心里去,她算是哪根葱呢,哪里能够好命如那些千金小姐,被人瞧上一眼就算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她呢,平日里四处接活计,要挽起裤腿踩浣衣,要抡起衣袖近庖厨,讲究不起。 一步赛过一步快,像是唯恐有什么大事发生。 可是细想一想,眼下还能有什么大事?哪怕天塌了好像都没要紧,更多的都是出乎意料的欣喜,能瞧见就够够称意了。 她扶着门框,尽管手指尖几乎都要掐进墙里,也尽量把语气端得稀松平常:“这样夜了,将军怎么来了?” 皎皎月无声,飘飘雪映月,卫勋立在她的房门前,他是那样高大,宽厚的臂膀挡住了所有的风霜雨雪,轮廓笼起了银色的光,像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他说:“我来给大嫂送炭。” 脚边摞着一筐码放整齐的银霜炭,邵代柔眼尖,是在金县令家里都罕见的好东西,嫂子金素兰每到冬日都会炫耀,说是御用的内造炭,说烧起来没有呛人的烟,连墙面都不会熏黑。 邵代柔又惊又喜,“哎呀,怎么好劳烦将军大半夜跑动一趟呢!我不怕冷的,往日在家里,屋里也不点炭,挨得住,习惯了。” “夜里也挨得住?”卫勋顺着她的话随意问道。 邵代柔笑着答道:“夜里冷呀!冻得手脚都发僵,我就跟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