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杨老人口齿清晰面色鲜妍如回光返照,带头唤道:“师父当心,别闪了腰。” 良山清脆地答应了一声。 虞山谨遵师命,也在眼神中对良山尊重起来。 姜太守解下缞服,率十二随属赴京面圣前,将先前跛足的孤儿扔出门外,嘱家眷六十五口三月后扶柩还乡。 明岁大比,公子姜辰杞作为家中独苗读书上进,却惯是喜闹不喜静,时时定要歌舞唱和呼朋唤友来怡情解性。辰杞居母丧,哀毁骨立,枯槁潦倒,行起皆需人搀扶,大悲大痛之余,终于踏足鲜少参拜的佛堂,因不能自解伤痛,开始与佛语对话。 世间人事固无常理,悲亦有时,喜亦有时,辰杞在恢复从前的洒脱不羁之前,百回千转诗中顾复之情,终于没了化不去的悲意。 推门再见天光,他脚步虚浮,似大病一场。 此番送父亲远行,姜辰杞谨慎端持,长大只需一瞬。 不久后这座烟火繁荣的府邸将会再度清冷下来,辰杞读书中庭,入夜点了灯,扶经枯坐,神思渐渐昏寐,风吹窗扇不慎将一盏灯烛打翻,桌突起了大火。辰杞慌忙起身,拂顾满案书纸,插花秘色瓷瓶中的满水派上了用场,仆从闹哄哄的动静颇大,他哭笑不得,等人收拾了满案狼藉又坐在原处,瓶中注入新水,他将几枝松枝秋菊重新插瓶,彻夜静思。 姜辰杞在温柔乡中辗转沉眠,梦中的香气似有若无,像是松柏像是甘露,高崖踟蹰的甜香清若晨曦,他安稳在舒适迷人的黑暗里,在一阵几乎让他心生恐惧的幸福中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只是身在阁中简单的罗汉榻上,其时夜幕依然。 夜中骤然出没的野猫凄厉的嘶叫令辰杞不耐烦地起身转头,然后烟火刺鼻窒息的气味才匆匆冲入了他的口鼻耳目,他被烟雾湮没的五感终于回归。再迟半刻,定然昏迷。 阁中熊熊大火烧了两成,壁画书简法帖付之一炬,姜辰杞跌跌撞撞呼号良久,精神受击胜过呛得半死的残躯。拔下悬挂壁间的剑,他重重砍向火焰,状若疯癫。 次日,辰杞妻窦氏发现他在阶下坐了整整一夜,冠履不整,满面浮灰,心甚哀怜。 “你们都听到了。”辰杞顶着青黑的眼,却神采烁烁,对妻子说,“你们说家中不太平,闹了鬼,一是自妹死,一是自母亲死,都是年轻女子的声音,有人见树上有影,也是轻巧女子的轻裳。” 窦夫人听他突提此事,忧心忡忡地怪道:“你向来不屑这些无谓传说,今日是怎么了?” 姜辰杞覆上妻子的手,一双眼睛诡异地精神炯炯,对她微笑问道:“珠儿夜里可有惊啼?他柔弱不似男儿,最受不得惊的。” 窦夫人闻言面露不悦之色,又将一只手重重覆在辰杞手背之上。 “夫君难得关心珠儿,可说出的言辞总不中听。我儿岂是这般无能?” 姜辰杞似是听不懂人话,话锋又转:“我也瞧到了。”他压低了声音,对夫人说:“魇住时,瞧到了不止一次。” 窦夫人握紧了辰杞的手,发出一线更弱小的声音,“夫君!” 姜辰杞一时间精神涣散,重重垂靠在窦氏颈间,散成了一摊泥。 窦夫人认为自己很失败,夫人家翁一日不在,什么狐鬼魅影通通跑了出来,连带夫君下人也跟着捣乱,又分了心思思索是否与风济法师辞别云游有些关联。窦氏左思右想,终于坐不住了。 辰杞沉默地悼念亡画亡书,窦夫人正领着家人逐株看树,这棵桃花不提,那棵金桂,那棵枣树,那棵玉兰那颗松树那颗老槐,凡是与故人亲昵过的树都被指发有过鬼影,窦氏秉持着世家女的容范,和悦地问道:“只有这些?” 一众家下人等来了劲头,池塘亭台书阁曲栏无一幸免,马厩旧园也不大清白。 窦夫人言明家法,指着那株最有可能供人垂足漫坐的老槐道:“砍了它!” 锋利的斧凿落下之前,辰杞如一阵青色的风,大叫着扑上了那棵树。那一幕如定格永恒,曾久久盘桓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姜家在市井中又添了一则传说。 “哥哥,哥哥。” 姜辰杞听到一声声呼唤,走水的书房经过一日时间,恢复修整了七八成,书案却依然是面目全非的焦黑。 睁开眼睛,他恍惚看到姜珩举着明灯凑到了他的跟前,火苗照痛了他的双眼。 “你是谁。”姜辰杞不想自己脱口而出的是这么一句话。 “哥哥,你猜我是谁?” 姜辰杞平静了半刻,接着狂喜道:“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跑出了书房,大喊道:“娘亲,娘亲,阿珩回家了,娘亲!你快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