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大了些,便不再轻易有泪水,说不准便是从前流尽了。 宗垣想到此,几乎要笑。 他又看向她,心中也不再明媚。 许玉转头望向影影绰绰的窗外,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单是看着,后来滚烫的水滴砸在手背上,开始不肯停息,她感知到神识已渐渐蒙昧,是那颗心也痛哭起来,在她眼中流出了许多许多的泪。 她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眼里还盛着他人的泪,归于寂灭前,她恍惚地想了些谎言,以为谁究竟说了慌,至少还有些残留到了心底,因着血脉未磨未灭,一直不曾死去呢。 宗垣脑中耳中俱是轰鸣,什么也听不到,天地处处嘈杂,梦境到了混沌的魇地,心也忐忑跳着,似是有什么要发生般的不安,手脚虽老老实实,然已坐立难耐,不愿在枯旷殿中久待,他忘记了太傅的严令,要闯出去了。 开门前,他下意识回了头,却见鬼一般,结结实实唬了一跳。 等他回过神,不由讪笑起来,打算溜之大吉。 那里坐着他的未婚妻子姜珩,便是那后来与他如影随形的刚烈忠节的妻,他们未曾一日相守,唯因着阴差阳错成了旧纸上的神仙眷侣。 宗垣头痛地要命,努力了许久,也恍惚了许久,才想起她嫁与他时,他已死了。 嗬。无语凝噎。 即使在更遥远的从前,他也从未生发旁的心思,不喜不爱,不念不执。 她安安静静地捧书坐在案前,儒生装扮,是彼时宫中女子时兴的玩笑,那时姜珩方奉旨入宫,做了宁远公主的伴读,公主天性顽皮,时常想出些游戏花招。 公主还长不到她肩头,年幼懵懂,时常去皇族宗室们读书的承英殿偷听讲学,还要找找不能时时偎依亲厚的哥哥。公主的远近哥哥本有不少,然喜爱她又被她喜爱的却寥寥无几,于是将宗垣勉强算入其内,宗垣谢过大恩,顶着这身殊荣更加肆无忌惮地称病遁逃,时常不知哪里去策马逍遥,将公主气得七窍生烟。 姜珩在明年白露便要及笄。 这故事本该进行地简简单单,只待有缘人目成心许,亦或不过是各奔东西。长公主请旨招她入宫时,亦想当然,不曾刻意声张,平静中却是出了几样岔子。 同年春,今上册皇四子云修为太子,东宫位至此已虚悬十三载,朝野震动。 云修文才武略,知礼有节,尽得人心。 而宗垣天性中携了股征伐的血液一般,早些年开始喜研兵事,人前人后论得头头是道。 虽人人未将其当作正经一回事,他独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野火在心中蔓延。于少年时,铁马冰河在他的梦中便是辽寂不明的形容,仿佛是在等待着他,少时的他被这心思唬得快快乐乐,战战兢兢。 月恒进学前亦玩够了花球纸鸢,爱往山池险处找乐子,极擅爬树走檐,掏鸟摘果皆不在话下,因而身后动辄长了灵活的尾巴,惹臣属频频汗颜,若非天子偏宠无度,肯下功夫与心爱的臣子虚与委蛇,庙堂上那些凡事爱较真的老头儿恨不能日日上书贬斥,极其庆幸其未托生成皇子,转念又想还不如做个皇子。她左进右出地听,不甚在意,天子亦然。 那时他们皆活得热热烈烈。 姜珩踏入宫门时,未先见着他们,只遇见了一位抱病的美人,三月初始,东风已至,也依旧多时寒冷,冬春交季时,耑允惯常地病了,哪里也去不得,因而哪里也想去。 说起来他与宁远是何其相似的性子,因身上总不好,却无奈沉静了许多。 春水流风的那一眼,生出后来多少是非。 广而流传的版本里,这流风亭里与其命运相映的玉色儿郎摇身一变成了吾之宗垣,抬眸一瞬,便照见万千山水外。 宗垣年十六,心好之,问其姓氏。他知道,他却知道。草木知春不久归,竹露垂,桃夭起,他们终将系下此生姻缘,他们终将不能白首人间。故事行到此处,已标记泪点,四下瞧一瞧看一看,在这两相初遇的美妙春光中,总有戏外人心酸难抑,情沛者更是流下泪来。宁远男装混在其中,观了一遍又一遍,要了无数茶,吃了无数果,从未感怀,从未伤情,倒是不满这桩旧事竟干干净净地除了她。 她想了又笑,某些幼时的情状在她笑时浮现,同戏台上的种种重叠交映,须臾,竟笑得心酸起来。 那时的宁远是多么盼望长大啊,人人都那样高那样从容,仿佛因为那一截,连拥有的天空都比她多了些,星辰抬抬手,便够得着。而她总得仰着头,看这个看那个,还要装作了不起的模样,螃蟹一般横行天下。 如今她虽不想长大了,却无法告诉从前的自己。她想来如是,她眷恋着不曾留意去而不得的时光,应是这人间最残酷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