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正则……目眊,宗垣睡得东倒西歪,恍惚间答着夫子问,不知太傅走至身前,戒尺高高悬于头顶。 “后来呢?” “必然挨打,关在承英殿不许吃饭,不许睡,爹爹与陈太傅山鸣谷应,罚我没商量。”宗垣嗓音沙哑着念叨了一半,心神稍醒,闭目转珠,他不动如山,继续睡着。可怜可爱,君子小人。 他听到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宗垣暗咳两声,该是,拜谢老头儿所赐,将来虫鱼花草也比宗垣有学问。吞下窃笑,他这边即将忍不住,打算蹦个老高,看天是何时的天空,再质问许玉怠慢不周。 眼睛偷偷启一缝隙。 人有离散苦,便有欢聚日,还未梦见,也知曾经久难忘记的一切,苦学的太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平生只走光明路,行白玉桥,那窗外的黑影定是耑允,偷一壶酒,破窗而来。他喜欢障碍路,涉险事,冒了险,可从中撷趣,自觉比囿于严密宫墙要快乐上许多,宗垣斜睨一眼,赶忙端直身体,开始正儿八经地诵读经义,那黑影几个不稳直接跳到了他的脸上,宗垣摸了摸右脸,肿如硬桃。 不出片时,南牗又来一个,小黄门高高踮起脚,驮着一个贵女子,兴奋地朝他们摆手,边悄声呐喊——哥哥接我哥哥接我。 他二人相视,推脱了半晌,走过去偏又争抢起来,一个要接一个更要接,窗上的小人儿瞅准时机跳了下去,砸进地里的是宗垣,脑中星星个个蹦出来,恼人地牵手转圈跳舞,伸手一抓,左跳右闪,谁也抓不着,气得宗垣死去活来。 这臭小子模样的公主丁点儿不似端庄大气的太子殿下,倒如耑允亲妹,宗垣一时间脑痛脸也痛,后来……后来他含泪吃下了公主从袖中扒拉出的吃剩的糕点,摔得碎碎扁扁。 公主偎在耑允怀中,二人赏花鸟鱼虫一般认真地瞧他吃,脸上露出莫名欢欣的笑意,宗垣先前往嘴里塞得过多,此时两腮鼓鼓,朝他们拍拍手,碎渣满天飞,示意她过来,宗垣也要抱一抱。 脸蛋红润润眼睛晶亮亮的女娃娃愣了半晌,转头深深埋进耑允胸前,耑允又开始笑,本盘坐在地,托了腮,笑得挤眉弄眼叹息连连……今日他们不复存在,宗垣望见了一双眼,说是干净,可满含悲伤。 许玉瞧进宗垣的双瞳,瞳中人貌若旧日的姜珩。 垂了眼,她的心既惶且痛。 说来好笑,这并不坚强的一颗心,仿佛有什么此生未了的伤病,若要安宁坠落,需得痛到泯灭,许玉屏息以待,眼中皆是忐忑的温柔,她握着拳,将些许痛意转至了掌心。 “宗垣,宗垣。” 宗垣醒来,忆起妖能幻化,变千种貌,媚于人,攘窃祟扰,行干天道事,鄙陋难除,其心终异。 他醒了醒神,心想,一定是这样的。 许玉重新望向了宗垣,良久,终淡晒道:“宗垣快醒醒,你知道吗?唯人之形,可以随心化。” 宗垣神色古怪,久而似笑,又带着些无处躲藏的软弱。 沉默中,那颗心想起了做一颗树的光景,神志渐渐混做木质的年轮,无尽风成为最亲密的陪伴,五感化却时,再也记不得爱意。 从来庆幸,因为也忘记了生而为人的所有苦难,若这样恐惧,这样艰难,怀抱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她开始不明白,何异于庸人自扰。 宗垣困在梦境中,亦发觉梦中反而无可畏惧,这样虚无的所在,为何还要生忧怖? 眼前人有一张奇怪的,夹杂着他过往人生的脸。 他笑得轻忽空虚,无所遁形,几乎以为是泪水幻化了世相,抬手摸了眼睛,只有干涩枯竭。 不必找寻,命运的网罗已经覆下。 关山月圆时,无限接近人间。 那妖物起先只有一双赤瞳,瞳中有一株饱受催磨的参天树,而后骨血流淌,生出手脚,重新行走。 她通过那双红色的灼热的眼看到一块石头,一片芳草,夜晚的郎朗清辉还未看见,它已照进往日的记忆,像天水一色的无涯沧海席卷而来的风,飞过大地。 宗垣原本以为世界只有那么大,帝国的都城熙攘繁华,王侯府邸瑰若仙居,已是人间最好的所在。 他生于斯长于斯,宏图大志也将摹画于此。 家国故里,挚友和亲人也在这里,陪伴他,爱着他。 这样的一生便如一场梦,又何尝不可,他也在这美好的人生中日复一日、努力地爱过,然后得到因爱而生的所有快乐。 有朝一日黄粱梦醒,他是农夫也好,讨饭的乞儿也好,采葑的小贩也好,忆起来,回味了,定会拍股大笑,耕田时、讨饭时、吆喝时,也笑个不住。有人若问他笑什么,他可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