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垣从未如此想过。 “总要回家的,我想不必在意早一刻晚一刻。” 宗垣知道自己的确在做梦,他在梦中几番醒来身处的长安,走马淋漓中再醒,还是竹竿堆砌的墙壁,树影摇晃,斑驳的月光常常打在枕畔。 如何不思念家乡? 灵州那么大,大不过铸鼎九州的一抹勾勒,通往都城长安有许多方向许多条路,总会到达。 他转过身,一阵天旋地转,冰凉嘈乱的雨不断砸在他的脸上,他在屋顶醒来,发现这被雨打得纷乱的世界满是陌生的面貌。 他发现这场婚宴的新郎冒着瓢泼大雨方才狼狈地赶来,他穿着很不得体,脏兮兮地来到灯火辉煌的厅堂门前。杨老人驾着驴车远远跟在他身后,灰白头发束得齐整,笑脸盈盈,庆幸自己追赶上了美酒佳肴。 宗垣带起沉甸甸的水珠和衣裳,趴在飞檐上细看,半张脸被灯火照亮。 屋顶上空空荡荡,除了雨水倾泻。 三个昨夜留醉的酒客正闹头痛,经过时横冲直撞,倒是因为血腥气息刺激,各自朝宗垣飞了个眼刀。回头望一眼,孤零零的草竹茅屋,方想起昨夜的宫阁楼宇不过幻化,也算尽兴,遂欢快而归。 雀儿远远望见了,待他走近,冲出窗,扇动着美丽的飞羽,落在了宗垣肩上。 宗垣感到有热流涌出右眼,抬手触摸眼下,摸到了血意。 他恍惚着看又有几人呼啦啦地由茅屋跑了出来,其中谢峰看到了他,且惊且喜。他转头,笑着抓住了锦雀。 杨老人讨来的好玩意儿好好的列在屋角,不过一副妆匣可以盛下的尺寸,楼宇红妆皆在此,堪堪撑了一夜的功夫。 宗垣捏着核桃大的花轿咯咯笑个不住。 这全然没派上什么用场。 他听到那对刚刚结发的夫妻走来,还太过年轻,年轻地不免让人为之忧心忡忡,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花轿,见他们已换上了干爽的布衣。 樊篱未破,他们又有何开怀,眼睛明亮干净,好似光芒万丈,不可一世。 宗垣越过他们看向了那些似乎活了很久的人,向他们打听到他们是从颍川鄢陵而来,历经心酸苦楚,躲避父母的追杀,祈求父母的宽恕,而这无可阻挡。 宗垣不禁想象起来,又发现这无可想象。他丝毫不愿费神地情愿他们长相守。 虞山注意到了宗垣肩头啾啾的栖鸟,指它感叹道:“你的小鸟真漂亮,好不好送与我?宗垣宗垣!” 宗垣闻言,低头看它一眼,只一笑,不曾说话。 它清清脆脆地扑扇华丽的翅膀:“咕咕咕咕咕咕!” 虞山流利地端碗出去,边跑边道:“逗你玩的我才不要,凶巴巴的。” 宗垣直勾勾盯着它,终于想象出它叉腰垂首,咬牙切齿的模样。他抖搂精神,咳了两嗓,遂起身干活去了。 锦雀飞起来,心中恐惧又遗憾:“他好丑啊,为何变成那副样子?”说着,它鼓胀了嘴巴,学着宗垣那副尊荣。它飞向野外,落在一颗极高的杨树上,许玉也在那里,好似去年冬天,茫茫雪野。现下满目旺盛热烈的草木。 锦雀蹲在树梢上,觉风光大盛,它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同她讲。 它说秋天的第一缕风来了,经过秋风的树叶不疾不徐,摇摆悠然。宗垣跟在师徒三人身后,走入无际田野环绕的禾前村,不消多久便得意地拎着钱沿蜿蜒小路走回。 秋天来得迅疾,一夜满山金色红光,树木萧条,白云暖软。 何衷与一头壮硕的黄牛一起犁田,誓为借住的农人家出力,从地头一颗结了果的梨树下开始,动作笨拙,他们驻足观望,仿佛在路过一出戏。何衷年轻光洁的脸上满是飞来的尘土,宗垣抬手拭了拭翻山越岭打滚跳跃所流的大汗,忽觉眼前风景如画。 杨老人却是无动于衷,很着急着回家吃饭。 他走出很多步,闻到了迎风飘来的饭香,炊烟一段段起散,分不清谁家烧的饭最香。他转过身,流下一滴泪,恰巧洒到了大步流星走来的宗垣衣襟上。 宗垣毫无所觉,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仍在看戏的几人,一歪头:“怎么?” 杨老人收起嘴角的僵硬,大踏步回头道:“走走走!” 何衷牵着黄牛往回走,山有斜阳意,黄牛水汪汪的大眼睛静谧哀伤,他便惊觉了生为一头牛的苦楚。妻子阿萧一路寻来,迷了路,不知因何柳暗花明。 她尽情跑向夕阳下远远的那一人一牛,无声地笑。 何衷放开绳索,在不可置信的欣喜中狂奔上前。 灵州下了一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