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三人包揽了山乡一桩喜事,谈好可观的价钱,杨老人却说自己是常年的深山老侠,不懂人间嫁娶,因此行踪如常,总是十天半月回了来,拿些小钱花,多为医药所得。这日,杨老人却托飞鸟捎来了书信,信中大言不惭说,这回的婚嫁大礼,通通由师父来办。 良山自然乐得清闲,他划拉着账本,正纠结这些时日采办的物件如何处理,本也不多,无非是行头与酒宴的东西,只是零零散散不好理清。 几人懒懒散散挨到大婚前日,杨老人却半片影子也未露,入夜前,他们便开始心抖,怕是师父又将靠不住。良山翻着旧书,一早就嘱咐待嫁娶的那二人不可照面,总要隔着什么屏障。良山翻书翻得眼花缭乱,烦躁极了时就随便将书本丢到脚下,坐在蒲团上喝起茶来,心想明日自己已勉强可以担起担子,不妨歇歇,抬起眼睛瞭了瞭门外,见虞山倒悠闲,正欢欢喜喜地陪伴来凑热闹的越锦,越锦带来的两位姑娘偷偷议论宗垣的丑陋和容光。 新娘沉静地坐在廊下,一言不发,像个闷葫芦。两位姑娘快乐地谈天说地,活泼有趣,这几人好笑的笑话偶尔落进新娘的耳中,她便偷笑一笑,倒无人看见。 头顶又是稀里哗啦的响动,是宗垣在房顶翻来覆去,五内郁结无从发泄。 还是素衣简妆的新娘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屋顶,坐了片刻,发觉还是躺着舒服,便学宗垣的样子,悠悠闲闲地躺下,感知到山腰子的风甚大。一旁的宗垣抬起半边身子,定定瞧着她,然后很快又无所谓地躺下。 新娘在这样的吵闹里,依稀听到了层层山峦深远的钟声,声声入耳,直敲在人的心房里,然后屋下远山,生生分离为了两个世界。她有心起身,却是一丝力气也无,这钟声听久了,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摊骨肉,魂魄没有依托,仿佛随时可以随风飘散。 再用些力气,就可以醒过来了。 宗垣摊开双臂,等着夕阳西下,饱览美丽的晚霞后,就可以在晦暗的室内听万籁俱寂,抱紧双臂等待睡去,等待万古的长眠。 而他在遐想中又冷不防看到了许玉,她坐在茅屋外一颗低矮的树上,依然远远遥望着他。宗垣瞧不清楚。 许玉察觉到了宗垣的目光,她转头便攀着粗糙的树干预备离开,拔除了心中的不舍。 我该醒了,许玉想。 这一夜她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压抑沉重,睡得疲倦,有人偏要连推带搡,欢天喜地地喊她起床。 时辰到了。她们说,个个急促慌忙。 许玉拖着沉重的睡眼,呆滞了半晌。看着一望无际的红透了的天地,说起来,今夜是她大喜之时。许玉猛然惊醒,困顿全消。 先时她满头糊涂,并无烦忧,如今募地魂魄归位,却是百结千愁。虽说左不过是围绕着那个人,却茫茫如迷雾,叫人定不住脚,看不清前路。 她仿佛一刻不停地被人穿戴打扮,一生也不曾这样隆重过,不曾这样烦琐过,久久坐在镜前,心下却不生厌烦,她覆着红妆浅笑,笑这颗心,都不知要往何处安放。 幼时看戏文,几场敲敲打打的热闹,千里不妨红丝系足上,容德女配宁馨郎,共缔一世良缘。她仰脸看着,实在憧憬过,或有一日,实在遥远的这一日。 如今,这日来了,辇带风流,宾朋万千,玉绣纱笼,今宵欢娱,红烛映透了她覆面的盖头,映照一室霞光。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的夫君要来了。 他脚步轻盈又庄重地走近,即将掀起红巾,夫妻今生缘定,终要相对。 她看着他的指尖,眼睫颤动,似有泪珠渗出。 许玉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许久不能移目。 疑惑满面。 宗垣喜服加身,仍是如松似玉的姿态,唯独一张脸略有不堪,此时眉眼一下便垮。他也坐到榻前,屁股冷不防却被狠硌了,这礼仪十分齐全,九位礼官撒帐,撒得大大方方,满榻的五色同心花果。 宗垣抹了一把脸,开始计较起自己的面容,原本不必在意的,想着自己堂堂七尺儿郎,成了家室,依旧做些小儿姿态,难免难堪。 他见许玉仍然看来,不知羞不害臊,反看得他臊红了脸。许玉纵然略有苍白,只是这样红光满面地打扮了,确实平添了多情美丽,反观新郎自己,宗垣第一次感到莫名的羞臊难堪。 人生几十年,报应来的太快。 “宗垣。”她终于开了口,神情亦平和。 讲了他的名字,却又无言。 宗垣不晓得说什么,抓着铜钱花果玩,没话找话:“好奇怪,像是做梦。”说罢更是隐隐作怪,“我们为何……” 许玉闻言,也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