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鸟儿飞远了,余音仍存,似依旧在远处狂叫个不休。 他步下台阶,行在如水月下,那鸟儿终于消停,不再吭鸣。庭院寂寂,愈发的寂静,空茫如魇。 小儿觉得走起路来好似负了千斤重,行动有碍,畏惧之下想要逃离,有无形时空拉扯住他。 他冒着冷汗眼泪,手脚并用,艰难行进,他那断了锁的柴屋,成了隔山隔海的所在。 渐行,竹篱消,青墙倒,草径没出了新荷,荷外众石奇秀,有八荒的山河神韵,廊道遍植的花树皆巧俊,廊外有参天木,仰首望不到头。 风过叶飒飒,响了满园。 园子活了。 无非是叶,虫鸣,流萤,幼荷,玲珑水,锦尾鱼,融暗香树,生机缓缓浮现。 小儿的心升到嗓间,局促不知何往。忽见锦雀归来,栖在老梨树的虬枝花间,梨花遮目,单露一只眼。小儿识得它,想招那鸟儿过来,然而身子短小,枝桠颇高,只能干瞪眼罢了。一人一鸟彼此生畏地相望许久,小儿抬手擦擦鼻涕,小脸更花了,锦雀也看够了,振翅飞到了更高的游廊瓦顶,小儿转头看它,它继续飞,在玉宇檐下落脚,后隐于廊庑。 若有似无的纷繁的人间烟火,愈走愈清晰。 那是人间啊,贵不可言的人间。 随那雀鸟行走的小儿如入绮梦。 他痴迷地望着层层厅堂摆置的盛宴,眼泪和口水一同流了下来。 雀鸟的叫声在他的头顶盘旋,他走得漫长,这时候远天泛了白,又现了粉嫩的金,夜色将尽。 万象消弥时,在他周围躲闪纠缠了一宿的雀鸟落在了小儿的肩头,小儿一口美物也未吃着,唯有满面的泪痕,他抽噎得厉害,肩头的锦雀立不稳了,翘起尾巴,好奇地凑过头去看他。 小儿哭得着实难看,它圆睁着黑豆般的眼睛,翘着华丽丽的小尾巴,却看入了神。 谢峰这一酣梦做到了暮色渐浓的黄昏,草虫鸣声由午梦延至窗外,待他打开柴扉,蜷缩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儿依旧蜷缩,睡得邋里邋遢的老头的神情由平静变得怒气勃发,他看小儿似乎又长了身体,形容枯槁,还不如外头山里的野物讨喜。 重新上了锁,谢峰在热烈的繁花前心烦意乱地频频踱步,满心里都是那两个白面煞星。 谢峰走后,锦雀在柴草垛里蠕蠕动弹,挣扎出了秀丽的小脑袋。 它偷摸着钻进来,躲了许久,这时才露了身形。 小儿迟钝地看到了它,它便试试探探地朝他跳跃过来,最后跳到了他摊开的手掌中。 夜晚再次来临时,小儿可以顺着石头路,穿越花草木,廊亭台,做锦绣园林的小客,他最爱的珍馐满园,让他从此饿不瘪肚子。 小儿每日托着腮,不爱看月亮隐落,唯愿它常明常美。 锦雀不解他意,最爱则是谢峰的小阁。 小阁浸着日光的时候,它便时常如脱缰的野马,恣意地发了疯。 谢峰难免发觉有异,几日院中瓜果糟了害,几日书笔被盗,几日后翻梁钻洞又寻到了。 好洁的谢峰日日灰头土脸,他看孩子的目光便渐渐凶狠。前些时候也不是没半夜扔过孩子,七折八拐好几里弯路,他第二天如何寻回宅门谢峰也不得而知,望着他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只是心服口服。 一日酉时,谢峰偶入书斋,见里间糟脏地十分不堪,地上废张如泥雪,正要勃发怒火,忽见有纸上誊了新鲜的大字,鸾翔凤翥,有几分意思,他捡起来,凑到跟前,捋着胡须观看,墨痕尚未干透,然而书者无踪。 他拎着这字去看小儿,小儿偎在柴火旁玩着杂草与蚂蚁。谢峰蹲在他面前,指着纸张道:“你写的?”小儿抬头看,看不懂,脸上全是疑惑。谢峰加粗了嗓门,仿佛对方是个聋子,边比划着:“这是你写的?”小儿接过字,看了又看,也无话。 谢峰看他是个哑葫芦,问也问不出所以然,顿时气馁,小儿看字,他打量小儿,谁都看不出个道道。良久后,谢峰摇摇头,罢了吧,自己哪能看的透天道,不知祸福,不如随缘,拍拍屁股,回了书屋。 小儿抚上那飞扬之字,逐字逐字地摩挲过,不由得展颜笑了,真像天上的鸟儿,一双双,一排排,在飞,却又飞得很是漂亮。 锦雀沉默地自屋后飞来,方才躲在暗处看到自己的大作如此招人喜爱,羞地埋头许久。小儿张开手臂接纳它,它娇羞已尽,这会儿便开始得意地对着长天摇头摆尾。 小儿身量又长了,有了细条条的骨头架子,彼时正是处暑时节,谢峰头一次逮到了扰他一夏的罪魁,那只艳丽的小雀儿,他的书斋被糟蹋得狠了,谢峰隔三差五被气到七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