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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初(1 / 4)

永泰初,西乡谢氏以两百钱购得后塘青玉街一处废宅,深门长院,入里幽柔缠绵,清醉不似人间。听领路的老头儿讲,此宅前身系哪朝哪处勋贵园林已无可考,风云变幻,荒废经年,几易人手,拆建百番,如今存留的形制大不如前,唯存三两孤零零的老屋,但也自有它清灵简卓的妙处,谢峰这么一个孤寡之人,独居此处,也可得安隐天年之乐。

谢峰看时,这宅内荒草萋萋,瑟瑟飘摇,先前只因园门稍齐整,觉得亲切,不想一处孤房而已,垣墙层层坍圮,邻家不知几年后立的屋舍占了过来,如今邻家亦已荒疏。谢峰虽完全看不出老头讲的什么恢宏殿阁之貌,却喜屋前混作一地的蔷薇花架和屋后枝叶繁茂的老梨树,宜作养静之所。

园外百里有一流泉小镇,镇外又百十里有处山隐小筑,暮春,山中杨老人偶迎一位歇脚过客,二人三言两语下来,发现彼此意趣相投,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间更如亲逢几世未见的老友一般,这下便聊得一发不可收拾。

门下两小徒趁着老人不甚清醒,逮住这大好机会便溜出门逢了集市,放眼是乌泱泱的热闹,二人享够了酒食艳飨回来,山间斜阳遍满,脚下飘飘然的似欲飞升,舒林清风间,心下的痛快已足了十分。推门后,两人却傻了眼,屋子被洗劫一遍,良山跳回地面,绕着房前屋后麻溜转了几圈后便放下心来,他估算此劫顶天丢了两节甘蔗,指不定还是杨老人自个儿啃了。

这便料定毛贼走空,他这样胡天胡地地玩了一圈下来,精力大都挥霍,便无甚挂念地扑到乱草垛上,大喇喇地翻了两个身便要入梦,哪知梦中仙尚未显影儿,他已被虞山的大嗓门惊下天宫,重堕干暖草窝。

这厮脑后长眼一般抄起板凳腿儿就要往虞山脸上甩,他正经的眼睛却是摸黑泛了光,板凳腿随便划了半个弧便随他重新仰倒。

一只小灰布袋在他眼前悠悠晃荡。

良山勾勾小指,阴狠怀柔地对虞山道:“过来,来。”

虞山照话向前一步,灰布袋险些闷上他的口鼻,他粗暴地一把薅下,动荡之中,里面的物件终于发出了低弱的声音。良山扒拉出一只比烂木桩子强不了多少的婴孩,干瘪冷僵,无一分的红润可爱。

那客携着的干粮口袋装的正是此儿。

世相照心生,依心现。

杨老人他们饮的是“千日醉”,此酒甘绵后劲却甚烈,虽然醉不了实打实的千日,四五七八夜总是有的。

两个手脚比常人都笨上很不少的少年对着这么个将死的娃娃,忧愁得是茶饭不思,当然,家里仅存的米面也尽都进了娃娃之口,可他无丁点儿回寰的迹象。

缸底掏空时,虞山背上他走上了行乞之路,两人自知养不活,但好人家一时间也是难寻。良山叼着狗尾巴草一路跟随,瞧着虞山红着脸同妇人讨奶水,挨打三次,成了一次,郎中纷纷摇首说是医不得,虞山怀中孩子的面目终日青白,从不是好颜色。

日暮时分,虞山坐上石桥石阶,垂眼望着红暖水波,背影不能说不孤寂。

良山的狗尾巴草不知吐了多少根,口里青苦得厉害,故而选了间路边的茶肆喝茶吃米糕。

半晌间,他扭头几次去望底下的那两位,越瞧心里越是生些嘀咕。

那孩子是九死一生了,虞山这日颇为失意,也有个五五分成,而道上其余行人,又不知声息清浅的是为哪般,步履音容皆浅淡极了。良山嗓间噎了口食儿,不上不下十分憋闷,憋地他鼻根酸涩。

他打包好剩下的米糕,悠哉游哉地晃到桥头,也置身这红天红地了。

小儿吃起东西来倒是自然顺溜,良山乐得一搡他脑门儿,他依旧吃得紧。

“这小玩意儿....."良山瞅着他的吃相,“这会儿倒似个活人了。”

“可惜啊,吃啥皆如进了土地老儿的肚子,您倒是缓口气啊您。”说罢他又作势要去搡他小脑袋,虞山不耐烦地拿前腿扫他,良山灵活跳过,石上苔面湿滑,他狼狈地打了两趔趄,还是转入了水。

虞山不动声色地观看他在半尺河里拼死挣扎的滑稽状,余后忍俊不禁,伸手想去捞他一把。良山不甚雅观的在水中浮沉,好不容易就着虞山的手爬上来,经了水,他忽地老实了,捡了块日光烫热的石板坐了,而后突然抢过婴孩。

他瞧着他的一鼻一眼,越看越觉得此子模样甚至不及庸常,加之歪歪病容,堪称丑陋。“这可好。”他铆足了劲拍大腿,“相貌如此,即便白送与无子嗣人家,都未必有人肯要呢。”

虞山歪眉道:“闭嘴。”

良山白眼一翻,慢悠悠地闭了嘴。

兜转几日,良山瞄上了青翠谢宅,这园子早就没了样子,有了人气倒还变得齐整干净,门墙有花枝蔓延,门内似有密密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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