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西沉,终于捱到了天明。 朝霞率先染红东边天际,怀思背起瘦如枯槁的女子也汇入进城的人潮。城门大开,往来商贩担着背着货物,有人驾着车,皆往临安城去。饶是一路行人眼光各异,怀思视若无睹,只柔声安抚着背上不时战栗的女子。 城郊有不少供人歇脚的小小客栈。怀思寻了间不起眼的,付过远高于市价的房费后才得以将女子安顿其中。趁着早市买了几尺素布,又里里外外给两人买了几身新衣裳。让小二打来热水,细细擦拭身上污秽,避开周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与病灶。不忍想,原先女子究竟受了多少苦楚。 给女子换上衣衫后又喂过粥,绾了个只称得上不会垮的发髻。昨夜,女子服下了安宁所制的药丸已无性命之虞。吃过东西终于有了一丝气力,挣扎着要起身,被怀思轻轻按住肩头,而后又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你且省着气力好生恢复,来日方长。” 女子双瞳微缩,惶恐着启唇,出口的第一句话仍是道谢。 怀思轻轻摇了摇头,道:“先睡会儿吧,下午带你进城找大夫。” 晌午后,怀思雇店小二找来辆驴车,载两人入城去。女子难以置信,还有机会重返这繁华人间,亦是原先难以逃脱的炼狱。 毛驴停在城中另一处客栈,一对夫妇将后院的几间厢房作客房,小脏乱却也偏僻和掩人耳目。同样要了怀思一个不低的房费,精明又狡黠的老板娘直言甚是嫌弃女子一身花柳,只怕过后连床都得劈成柴烧了。在怀思出门抓药后,一会儿借着添茶送水打望,一会儿以关切为由打听。在些江湖生意人看来,两个女子结伴闯荡,一人害着脏病,终归都不是什么好人,也是砧板上的鱼肉。 怀思不多言,将手中药包与衣裳放在桌上,朝女子一笑后合拢了房门。 “养伤为重,莫要在意他人眼光。若是再有人多言,你便装自己是个哑巴。” 入夜,怀思早早吹灭了油灯,让女子昏睡后往其身上贴了张隐匿符,随后抱起,轻轻藏于床下,自己则挎上包袱立于窗边阴影处。 亥时未过,“咿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店主夫妻蹑手蹑脚潜入,透着寒光的兵刃从裹缠的黑布间露出一段。怀思唇角勾出哂笑,看这对夫妇先往床上探,摸索不得。又在房中仔细翻找,连马桶都瞧了瞧。不仅未寻得两个弱女子的下落,更是连一文银钱也没摸得。 扑了个空,中年莽夫气急败坏,“她二人是何时出去了?” 妇人亦不知,明明她守在前门,别说两个大活人了,这天气都没见着一只蚊子飞过。 骂骂咧咧了几句,莽夫摔门而去,妇人边追边喊,似是要好生问问那送人过来的娘家兄弟。 翌日,天光大开。怀思搀着女子大摇大摆自前门走出,一眼让中年夫妇闭了嘴。这两人也见过不少江湖客,心下惴惴不安。妇人试探着恭送已得罪的贵客,鞍前马后。怀思懒得与二人计较,招来街边歇脚的力夫,雇其用板车送女子一道往别处去。 换了间舒适些的客栈,怀思周道,先绝了不怀好意的窥视才替女子治疗。锋利的刀刃划开可怖的疮,女子早疼到麻木,眼下对新生的欢喜也强强能改过剜去腐肉的痛。尤其是身上罪奴刺青已随脓疮腐烂,再长出来的便是瘢痕也是好过。 “这药会有些疼。”怀思地上锦帕让女子咬着。女子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眉头还是紧紧皱成一团。 新肉生,创口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见。怀思轻声哄了哄,又叮嘱道:“若是伤口痒也千万要忍住,莫要抓。” “不然只怕留疤。” 女子只觉着怀思所用皆是灵丹妙药,不过两日便让自己宛如脱胎换骨。又敬重又感激,在终于能起身后,郑重向怀思伏身叩首,谢救命之恩。 “蒙姑娘再造,妾愿当牛做马以报姑娘恩情。” 怀思也不忸怩,大方受了礼后扶起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花名明娘,祖籍秦中上京。因家父获罪,举家女眷没入罪籍,辗转陷于临安花楼。” “本名为何?” “妾身薛氏明棠。” “好,薛姑娘。”怀思点点头,心中思绪不禁飘到先前云凌之举。 “多谢姑娘。”女子福身行礼,心中更是感激。自获罪抄家后,再未被人用正眼瞧过。 怀思也自我介绍道:“我复姓钟离,也自京城来。” “钟离姑娘。”女子又是一福身,待救命恩人指明该何去何从。 “你有罪籍加身,稳妥起见,原先姓名莫要再用了。” 女子郑重点头,又跪地行礼:“还请姑娘赐名。” “我并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