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正是黑夜与白昼交替之际,也是守卫最松散的时刻。 我给长宁擦拭了额角和颈间的汗,掖好被角,嘱咐完秋惠,便踏出了营帐。 来到那座最为华贵的帐篷前,顶着御前侍卫警惕的目光,附身跪下,“奴婢长安殿宫女李岁安,求见圣上。” 无人回应。 冷寂的晨风掠过,将我的裙摆和衣袖吹成落花的形状。 “奴婢尚宫局女史李岁安,求见圣上。” 依旧寂静无声。透过帐篷映出的烛光都未曾跳动过分毫。 “民女李岁安,求见圣上。” 帐帘被撩起,暖黄的烛光洒我前方的绒毯上,一双乌皮靴出现在我眼前。 身侧的风渐小,身子开始回暖,感受到有布帛笼罩了我整个身躯。 我抬头直起上半身,他也刚好蹲下来,眉眼低垂,十指翻动,将披风的带子在我胸前系好。 “你最是怕冷,怎么不挑个暖和的时刻来见我。”他伸手理了理环绕在我颈脖间的披风领子,摘掉我发侧沾上的杂草,又捏了捏我的耳垂,望着我眸若寒星,轻叱道:“耳朵又这么冰,小心今年又长冻疮。” 我甩开他的手,冷声道:“你对我说这么亲密的话,不觉得恶心吗?” 他的瞳孔轻颤了一下,随即垂眼,抓住我的手紧握住,将我从地上缓缓拉起。 我站起身后,再一次甩开他的手。他看了眼自己又一次空荡的手掌,没再说什么,手握成拳,转身领着我走进了帐篷。 —— 待我走进这华贵的营帐,张公公就退了出去,合上了帐帘。此刻这座最为宽敞富丽的营帐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以及满室烛光。 “你不难过吗?”没等他转身,我单刀直入地问道。 他仿若没听见我说的话,自顾自地从角落的条案上端来一盘点心,放到我身前的方桌上。 “这是尚食局新做的透花糍,不太甜。我晓得你不喜太甜的东西,尝尝吧。”他将装满嫩绿色透花糍的漆盘推向我,手指轻点漆盘旁边的银著,收回手,直直望着我。 “你一点儿都不难过吗?”我再次淡淡出声。 过亮的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很清晰,过分清晰,以至于他的表情有任何微动,我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可是他的神态平静无波,宛若万年不化的坚冰。 “长宁那么痛,痛得睡着了还一直冒冷汗,她流了那么多血,一盆又一盆血水,都快装满除秽渠。而你在做什么呢?”我缓缓道出,声音冷静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陛下,你在做什么呢? “你没有能力护她周全?你自己信吗?你不在乎她的生死,你也不在乎你的第一个孩子吗?”说到此处,我低头笑了一下,“也是。你有那么多妃嫔,你可以有很多孩子,但以残害皇嗣为理由给皇后定罪的机会仅有这一次。” 他慢慢眨了下眼睛,夹起一只透花糍喂到我的嘴边,“不吃吗?” “废了皇后之后,就放长宁出宫吧。”说完,我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大局已定,废黜皇后的由头也有了,再多说什么也无用。 —— “没有孩子。” 眼看就要走到门口,他一句急促的话又将我钉在原地。 “没有孩子,这只是一个计策。”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陛下为什么要跟奴婢解释?奴婢只是个奴婢而已。”我并未转身,只是在思考话的真实性。 “师姐……我从未……从未骗过你,” 帐内有几盏烛火发出哔啵的声音,身后人影晃动,影子越来越近。 “也永远不会欺骗你。” 明明只是想让我相信他,他却说得像是宣誓一般,强调永远。 人与人之间,哪有永远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