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烛影光色有些相融。 就在片刻之前,他问他:“你会拿那把剑杀了我吗。” 这是一个启清元从未设想过的问题。 他四岁时母亲于战中自刎身亡,父亲在乱世中登上帝王之位,即便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由舅舅教导,即便今夜带领黑甲军逼至云梧宫中......却也没有真正去想过这样一个选项抉择。 因为在他大部分的记忆力,父亲都是一个父亲的形象,如同旁人的父亲一般会对他有关心和疼爱。只是父亲很多时候做出的决定抉择在他看来十分的不理解:比如欣然同意与沈家联姻,迎娶沈家女为皇后;比如无视母亲的仇恨与北狄议和,甚至和亲;比如在数次朝局的交锋中对曾经陪伴自己征战数年的旧部施压;将诸多利益放给京都的世家...... 随着年岁的增长,启清元参入朝局,也明白朝堂博弈的原理,却从未能够看明白他这位“父亲”究竟想做什么,究竟在做什么。 他总是放给他一些希望,却又以不作为和天平的倾斜来束缚这份希望。 以至于他听到的流言和议论越来越多:什么陛下不顾念旧情,对往日的部下终将痛下杀手;什么陛下认为大皇子心肠太柔,迟迟不立储是在等待三皇子长大......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启清元才恍然意识到,坐在九五至尊之位上的那个人,似乎早已经不是他微薄的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高坐在九五尊位上的那个人,他似乎还是他的“父亲”,但是在成为“皇帝”之后,就逐渐变成陌生的,他所不曾认识,不曾理解的样子。 因此他开始织罗自己的势力,开始笼络朝臣,建立自己的党系,甚至在舅舅江渊的帮助下,暗中屯养了一支军队......起初只是想证明自己应该有话语的权利,有值得他侧目相看的实力。 却从没想过手中之剑若是真的对上那个人,是否会毫不犹豫的斩下去—— 或许也不是不曾思考,只是下意识的不去思考。 而如今,他的“父亲”,大熙朝的“皇帝”,将这个问题直直的摆在了他面前,毫无遮掩的挑开,最后一层薄纱也划破。 “......”启清元没有开口,而身后的殿门打开,太尉江渊带着满身的寒气从门外走来。 他的手中拿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面色沉沉的甩到插着长剑的桌子上。 “启辰!”江渊直呼皇帝的名字,愤怒道,“你竟然真的打算传位给那个流着沈家血脉的小子?” 黄绸滚落到桌上展开,一角落在原本漫延的酒水中,立刻洇出拳头大小的深色。 展开的那一面上以墨笔急匆匆的写了竖排的小子,一眼扫过去可以看到“......皇三子,启清稚......敏而好学,严谨聪慧......” 俨然一份立储的诏书。 启清元看到这几个字,瞳孔不受控制的睁大,显然不敢置信。皇帝却仍旧坐在位子上,甚至双手藏在袖中,只是抬眼看了一眼从殿外走进来的江渊,没有半点儿波动和惊讶。 “且不论这些年来你革了多少旧部的职位,寒了多少兄弟的心,在朝局上偏向世家,偏向沈家......就说当年,若不是因为那些世家人,我阿姐也不会被北狄擒住,不得不为了保全大局死于两军对垒之前——”江渊咬牙切齿,情绪不受控的变得激动,甚至眼中漫上几分猩红,“你能坐上这位置,是踩在我阿姐的尸骨之上,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江渊,深夜难眠之时,你不会梦见她吗?” “让沈家的小子成为储君,给沈家一个名正言顺掌控朝局,一手遮天的机会......呵,你扪心自问,立下一道这样的诏书,你真能睡得安稳吗?” 江渊的发问连珠似炮,咄咄逼人,逼迫着皇帝不得不正面去回答。 但皇帝听到他的发问,却只是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抬手拾起桌上那卷明黄色的绸缎,轻轻抖了一下,抖落上面的水珠,细细看着黄绸上书写的文字。 “我确实写了一份这样的诏书。”皇帝微微抬头,隔着黄绸看向太尉,意味深长道:“不过若是元儿今夜将我留在这里,这份诏书恐怕便不会再出现了。” “这份诏书自然不会再出现。”江渊冷声道,“陛下今夜,恐怕没办法踏出云梧宫了!” 皇帝将手中的黄绸归拢,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启清元。 江渊的目光也看向启清元。 这是两道寻常的目光,如同过往的每一片记忆,父亲随意的轻扫过他,舅舅严肃的注视着他。 但此刻这两道目光的意义似乎一致而明确——无一不是在等待他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