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朝廷的官僚系统也已经受到了重创。如若再纠缠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照的拳头紧握:“可朕咽不下这口气。”
月池叹道:“您说过,为了四海的安定,您愿意跳进笼子里。霸道之害,您早该心里有数,怎么如今因一时之怒,又忘记前情了。”
朱厚照起身道:“非是朕忘记,而你看得太浅。你只看到了霸道之害,却没看到仁道之弊。人性本恶,如一味宽恕,只会成滋恶之温床。唯有王霸并举,方是治国良策。”
月池久久没有作声,半晌才问道:“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朱厚照道:“分而化之,各个击破。你放心,底下的流民,只要投降,朕会放他们一马,但上头的首恶,却是非杀不可。”
月池垂眸:“可即便如此,死的人,还是会多上许多……”
朱厚照似笑非笑道:“你要是真不想死太多人,为何不一早剑指藩王,反而要抓住机会,裁革官制,为你的立威埋下引子。之后,当宗藩条例陷入僵局后,你为何还是坐视不理,非要到藩王与朝廷闹到不可调和时,才出手呢?”
月池默了默:“一是因为内在的矛盾,只有受到极大的外部威胁时,才能得到缓和。”统治集团的整体利益要求抑制兼并,与民休养生息,但权贵在个人利益和占地天性的驱动下,却是疯狂与朝廷争夺对编户齐民的剥削利益。【1】不到十万火急的时候,权贵不会甘愿让步,整个统治集团,不会走上自救之路。
朱厚照会意,他问道:“那还有二呢?想来义军斩杀贪官污吏、地方豪强,也为你省了很多事吧。在你心中,官吏的命就不是命,那些暴民的命才足以让你动容?”
月池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躬身行礼道:“并非如此。”
朱厚照挑挑眉:“那你说说,是什么?”
月池道:“万岁说得是,政乱于内,坏事的又岂止是藩镇,贪官、暴民皆该杀。更何况,这些人死了,省得可不只是我的事。”
朱厚照一愣,他失笑:“你就不怕你有一天看错了路,一脚踏到了山崖底下?”
然而月池还没开口,他就道:“罢了,别怕,你所行之地,便是大道。”
月池应道:“当然,因为臣所往之处,也必是您心之所向。”
朱厚照凝视她片刻,眼见她又要告退,问道:“做什么去?”
月池道:“招安之事,需寻一个能臣。”
朱厚照想了想道:“别只在眼皮底下找,往日那些的旧臣,也可以看看。”
月池恍然,比起乳臭未干的新人,的确是往年用过的老人更知根知底。并且,他们多是遭到罢黜,心中想必郁闷不平,如能起复,只会更加感恩戴德。
因着这一句,她又折返衙门,遍览往日官员的旧档。每逢翻阅这些文书时,她就会无比感慨,行政管理的混乱和文牍主义的泛滥,连人事档案都能不清不楚到这个地步,何谈其他。正当她焦躁不安时,一个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念道:“马中锡。”
第二日,谢丕听闻此名后也是一愣。他道:“你问他做什么?”
月池一笑:“你先说说,他能做什么。我看,他也曾巡抚宣府,还打过仗?”
谢丕叹道:“他何止是打过仗。这事你当问献吉兄才是。”
月池问道:“怎么说?”
谢丕道:“这可是他、康海的授业恩师。”
从谢丕等人的口中,月池才深入了解了马中锡这个人的半生,真可谓是凄惨。他三十三岁高中乡试第一,三十四岁考取进士,受封刑科给事中。他的前途本该光明灿烂,谁知他刚一上任,就去弹劾万贵妃的弟弟。宪宗爷爱重贵妃,自然不会责罚小舅子,反倒是他这个检举揭发者,被拖到午门外挨了两次板子。
可这两次板子,并没有打灭马中锡心中的书生意气。他还是继续去上疏揭发权贵的不法之举,大太监汪直、梁方都曾出现在他的奏本上。而他也因得罪上官,九年未得升迁。直到孝宗爷登基后,他才受到了重用。他先是任大理寺少卿,处置了数件大案,后又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宣府,罢免总兵,革除私军,击溃敌寇。只是,他在宣府仅任职了三年,就因病辞官了。
月池问道:“明明前程正好,他为何辞官呢?”
翰林院编撰康海苦笑道:“旁人或许不知,可李侍郎您,当感同身受才是啊。”
月池伫立良久,她半晌方道:“给你先生写封信吧。”
康海一怔:“……写什么?”
月池的双眸熠熠生辉:“写‘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康海的手都忍不住发抖:“这……真的?”
月池佯怒道:“谁还有空同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