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口的鸿庆楼是京城富商文士的宴饮之地。顾鼎臣从翰林院散了值, 就到了鸿庆楼中小酌。他面前的偌大方桌上,就放着一碟糟鹅胗掌和一碟裹馅凉糕,就连酒也是最便宜的黄酒。顾鼎臣拿起自斟壶,咕噜噜地倒了满杯, 一饮而尽。
顾鼎臣本人只是商人的私生子, 从家中非但得不到助力, 反而还需要偿还父亲欠下的债务。而他所任职的翰林院,虽听着高洁,可实则清苦, 是一等一的清水衙门。是以,他虽然名头上是个前途无量的清贵,可实际生活却十分困苦。
而和他同年的进士中, 谢丕、董祀是官宦之后,根本不愁吃穿。而严嵩、穆孔晖等人一样, 则是领了实职,既有俸禄又有赏赐, 过得也是不错。只有他,名义上是个榜眼,可过得还不如贩夫走卒。贩夫走卒还可扳着手指精打细算过日子, 不似他还需打肿脸充胖子, 便宜的衣裳不能穿,邋遢的酒馆不能去……
想到此, 他便不由长叹一声, 究竟什么时候, 才能碰到一个赏识他的人呢?
他正长吁短叹间, 忽然那厢传来一阵嘘声, 原是今日卖唱女唱得都是老调, 惹得众人不满。
顾鼎臣抬眼望过去,见那女子抱着琵琶,连连告饶,泪水汩汩而下,将脂粉都冲得化成一团,显得极为可怜。他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母亲只是家中的婢女,大夫人悍妒异常,时常对她百般责打。不知母亲当时受人欺辱时,是否也是这般的无助可悯?
此念一起,便轻易无法消退,他叹道:“不过一曲而已,何须如此逼人。那女子,你过来,我与你一首。”
卖唱女见他的打扮,就知他是贵人,忙拭了泪,抱着琵琶过来,哑着嗓子道谢:“多谢相公,多谢相公。”
顾鼎臣摆摆手,他唤店家拿了纸笔来,几乎是一挥而就。那女子见状,千恩万谢,这次去一唱,果然是四座皆静,再无杂声。众人只听她唱得是:“不沽朝野名,自守烟波分。斜风新箬笠,细雨旧丝纶。志访玄真,家与秦淮近,清时容钓隐。相看着绿水悠悠,回避了红尘滚滚。【1】”
曲中诉尽了因郁郁不得志,想要归隐渔樵的愿望。顾鼎臣好歹是全国统考第二名,所写的散曲,文辞皆美,再配上卖唱女的清脆婉转的声音,的确是十分动人。
顾鼎臣静静听了一会儿,待把最后一块凉糕吃尽了,就准备离开了。谁知,他刚一起身,就见一人朝他走来。来人拱手一礼道:“相公高才,我家主人仰慕您的才华,想请上楼一叙。”
顾鼎臣一愣,他不解道:“敢问贵主人是?”
来人道:“相公不妨猜猜,谜面是‘人生难得一相逢’。”
这谜语并不难,顾鼎臣略一思忖,生字去掉一横,再加上人字的两撇,那不就是……
他如雷击顶,忙跟着上楼,一入雅间,果见朱厚照一身便服坐在主位。皇上一见他来,居然和颜悦色道:“朕许久都没听到这么动听的曲子了。”
顾鼎臣急忙叩首:“微臣不知万岁驾临,还请万岁恕罪……”
朱厚照微微一笑:“不知者不罪,赐酒。”
话音刚落,一旁的随侍的太监就给他端了满满一盏罗浮春。顾鼎臣简直是受宠若惊,上次皇上对他这么客气,还是琼林宴啊。罗浮春这样的美酒,与寻常黄酒是天地之别。他只饮了一杯,就觉热气上涌,忙叩谢圣恩。
朱厚照笑道:“果然是好酒量。来,再赐顾修撰一盏。”
圣上赐酒,不喝就是大不敬。顾鼎臣看着满杯琥珀光,只能咬牙再喝了一杯,这下已是脸红耳热。
朱厚照抚掌道:“爱卿既有海量,又有才气,不知可有斗酒诗百篇之能否。”
语罢,第三杯又端到他面前。顾鼎臣自进门就跪着,连身都没起就喝了两大盅烈酒,刚进门时的狂喜已经变成了害怕。他可不能再喝了,万一喝吐了,就是驾前失仪,登天路怕是要变黄泉道。
他壮着胆子道:“万岁恕罪,万岁天恩浩荡,赐下美酒,原不应辞,只是臣实在不胜酒力,恐失仪于驾前,还请万岁宽恕。”
朱厚照见他面上绯红,也怕把人喝倒了,今儿可就办不了事了。他道:“倒是朕料错了。起来吧。朕记得,你在翰林院有三年了吧。”
顾鼎臣哽了哽,躬身道:“回万岁,臣在翰林院已是第六年了。”
记错了……但脸皮厚如朱厚照不会有丝毫不好意思,他道:“竟有这么久了。是朕疏忽,才让爱卿久无用武之地。”
顾鼎臣感激涕零,刚站起身来,立马又跪了下去:“是臣无能,才未能为圣上分忧。”
朱厚照笑道:“那眼下,有一个为朕分忧的机会,不知爱卿是否愿意呢?”
顾鼎臣没想到天上居然真会掉馅饼,他忙不迭地道:“臣愿效犬马之劳!”
朱厚照挑挑眉:“甚好,朕这里有一字谜,劳你解上一解。”
接着,顾鼎臣手里就被塞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