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开始试探性地询问货郎的容貌。提及害他们至此的凶手,戴灏明显打了个寒战,可他还是强忍着畏惧向月池断断续续地描述:“……他大概四五十岁,他有胡子……眼睛是三角形的……”
月池飞快在宣纸上画了一对眼睛:“是这样?”
戴灏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好像要更圆一些。”
“是眼头,还是眼尾更圆?”月池提笔询问,“慢慢想,不着急,关键是要准确。”
戴灏仔细思忖过后道:“是眼头。”
两人就这般一问一答,中间戴灏还小睡了片刻,到日落西山时才画完了整张人像。戴灏看着画像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就是他。”
闻讯赶来的戴礼是又惊又喜:“李御史竟然有如此绝技,是了,您的授业恩师是唐伯虎啊。这下好了,不愁抓不到凶手了。”
月池与王阳明却对视了一眼,他们看着画像上的大胡子不由苦笑。这明显是乔装改扮过的。随后,他们又一一向附近胡同里的人询问,的确有人看到了那货郎,可没有一个人能指出他离开的确切方向。至于货郎所售烟花的残骸,他们走访了好几个铺子,也没有师傅能说出来历。
折腾了半天于案情一无所获,反而等来了一场雨。月池和王阳明坐在凉亭中休息,秋雨潇潇而下,亭外的竹叶传来沙沙的声响,好似有无数只蚕在大口大口地吞吃桑叶。
王阳明道:“这明显是早有准备。”
月池道:“您觉得会是谁?”
王阳明摇摇头:“受益者太多了,可能是定国公府自己想要报复,也有可能是定国公府的仇人蓄意栽赃,还有可能是戴御史的政敌浑水摸鱼,更有可能是宦官或者激进的文臣想要激发矛盾。可无论是谁,尾巴都已经扫得一干二净,单靠三法司这帮人,只怕什么都查不出来。”
月池捧着茶盅,薄薄的白雾升腾而上。王阳明一时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先生,既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为何还会避无可避呢?”
王阳明一愣,他缓缓道:“你们陷入了误区,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大家以为它是什么才最重要。即便最后铁证如山查出来是旁人,那又如何,比起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事实根本微不足道。天下臣民已然深信不疑的,是勋贵妄为。所以无论如何,对整个朝局而言,对定国公府已有罪状的判决才是重中之重。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过,寒得不止是戴御史一人之心,还有千千万万清白之士。为恶者被包庇,为善者反遭陷害,又有几人还敢说真话,又有谁还敢信任天子呢?”
月池放下茶盏:“可勋贵之心,对圣上来说,同样不可或缺。”
王阳明道:“两害相较取其轻。”
月池摇摇头,文臣所想的轻,和朱厚照的轻明显不是同一个。王阳明道:“这就需要你向圣上说明利害。”
月池苦笑道:“圣上心中早有一杆秤,轻易动摇不得。此事,真就不能两全其美吗?”
王阳明看向她:“徐延昌所犯之罪,桩桩件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强占民田,纵仆行凶,强抢民女。若这样的人都能逃出生天,那些枉死的无辜之人岂不是到九泉之下也无法安生了?”
月池一时无言以对。这事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使她郁郁寡欢。整个人如同游魂一般,慢慢往新家晃悠。可当她走进巷口时,却惊诧地发现,一行轻骑正立在她的家门前。打头的那人,俨然就是朱厚照。他内着秋色窄袖戎衣,外套紫花罩甲,腰间还系着一柄长刀。他常骑的那匹枣红色的追风马一眼就看到了月池,打了个响鼻就朝她跑了过来。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随后也看到了她。他笑着策马向她奔来,身后是残阳的酡红。他问道:“你怎么才回来,赶快上马,朕今儿去西山打猎了,抓了好多野味,晚上就在西苑吃烤肉去。”
打猎?月池定定地看向他,眼中暗潮涌动,她有些想问他,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天子和公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