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筠的喜悦就如同灰烬中的火苗, 刚刚升起一点热度,即刻又被湮灭。李越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正在病中的女人,高不高中的, 对她们又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真一心想做个官夫人。时春更是茫然, 她对李越的感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救了她的命, 又是那么的……貌若潘安, 温文尔雅。另一方面,他却是敲骨吸髓的老爷中的一员,还是吸得最多的那批。她既无法拉下脸来学着正房太太方氏一般, 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可若让她对他视若无睹,毫不关心,她亦是万万做不到。这样的矛盾心理下, 她甚至更宁愿李越只是个普通人。
是以, 这一家人对于这二甲第一的传胪身份倒是十分的淡然,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庆祝的意思。这传到朱厚照耳朵里,他第一反应就是, 李越仍病得很重。他思前想后, 先派葛林去李家, 并且特许李越不必出席传胪大典。
金殿传胪是多少书生一生孜孜以求的梦想,未免他多心,或让旁人小瞧了他,朱厚照又特特大张旗鼓的重赏。最后, 月池对着满屋的珍奇药材和布匹, 也唯有谢恩而已。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至少不用凌晨三四点去奉天门吹风了,也算是好事一桩。皇帝的这一份情,她还是要承的。
然而,她的感激似乎来得太早了。饶是李东阳,也绝没有想到,张岐竟然在传胪大典后的第一次例朝,就公然上奏要求破格允李越入都察院。两厢檐柱中的文武百官被这平地一声雷惊得面面相觑,内阁三公因位高,就近站在了金台御幄旁,饶是他们加起来接近两百岁的高龄,也能够清晰地看到,皇上额前剧烈晃动的冕旒。
谢迁暗自嘀咕道:“万岁莫不是又惊又喜?”
李东阳则暗自摇头:“张岐怎会如此沉不住气。”
刘健则有些阴谋论:“这厮该不会是以退为进,反将一军?”
张岐对上位者心中的翻江倒海浑然不觉,他还在滔滔不绝:“太/祖皇帝曾喻示御史‘为人不可太刚,亦不可太柔,刚则伤物,柔则废事……夫以中而处刚,则必无矫激之情以正而处柔,则必无畏馁之态。’太宗皇帝亦有训诫‘御史当用清谨介直之士,清则无私,谨则无忽,介直则敢言。不能是者,悉黯之。’李越其人,上符先祖之示,下和臣僚之心,实乃上佳人选。”
接着,他就将月池答卷中的内容一一复述出来。对于一个管理类人才,说出问题不难,可要将其与古代思想结合,用典故讲得入情入理,就需颇费神思了。她指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监察权的独立。这就不得不提到明代官吏的任免方式。其一是栓选,即经由科举任命,其二是推荐,即官员荐人,其三是特授,即皇帝直接任命官员,不经官员商榷。其四则是廷推,即为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三品以上官员集体讨论推荐。都察院中的上层官员大多是由廷推任命,而下属官员则都由上官选任。
这造成的结果是,本该制衡行政权的监察权,反倒成了行政权的附庸,如此再来监察,这不等于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如何能指望其能对行政权起到较大的干预作用呢?
故此,应当让监察官员任命权掌握在皇帝手中,由监察系统内部进行推荐,候选人于金殿之上当众述职,提交未来执政规划。除非其人于品行上有污点或是能力有极大的不足,否则其他文官不得妄加干涉。至于都察院官员赏罚升迁也应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负责。其他文官,如有意见,可以弹劾,而不能直接干涉。如果属实,由圣上裁决。
此言一出,科道官员个个眼前发亮,大九卿则议论纷纷。刘健也是一愣,说好的让李越来协助他们统一言路,可她这第一条,就是在剥除他们对科道官的掌控权,这如何使得,元辅莫不是昏了头了?
他正焦虑间,就听到了张岐继续道:“李越所指第二弊政,乃是科道奏事权。”
科道官本来是负责监察,然而他们却也有机会掺和到行政之中,提出自己的方案。这相当于一个人既主考,又是应试者,如何称得上公平。因此,月池建议要限制科道官员的奏事权限,使其专攻监察一项。
这话一出,局势立刻逆转,这下轮到六部五府点头称是,监察官员骂骂咧咧了。张岐眼见大家反应如此激烈,心中也有些发虚,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又继续说出月池所倡第三条,即对风闻奏事权的限制。一旦言官捕风捉影,被弹劾的官员就要主动引咎辞职,虽然脑子清醒的皇帝一般不会直接批准,可这个流程就是错误的。月池建议,应当赋予言官较大的调查权,同时规定其用事实说话。
这在许多科道官员听来就异想天开了,特别是给事中,位卑而权重。他们只有从七品的品级,见谁都要打躬作揖,这能如何调查。他们唯一的大权就是风闻奏事,如果连这个都被限制,那他们还剩什么?诸如华昶之辈就要当众抗议。而其他文官则面露喜色。
鸿胪寺官员见状朗声喝:“肃静!”
大家这才回过神,闭口不言。张岐继续说出第四条,即建议给科道官员更优厚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