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转念又想到了泰安驿站里那些人的言语。罢了,罢了,她悠悠叹了口气,在宫门前下马。既然都做了,就不要无谓的懊悔。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还是,先去看看朱厚照。
这么短的时间内,乾清宫里便已然是一片缟素。王太后和张皇后在长公主们的陪伴下在西暖阁垂泪,至于朝廷大员们则在东暖阁旁的值房中唉声叹气。月池入内,便被引去了值房中。她陡然见到先生们齐聚,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定神之后,一一见礼,不以官职尊称,反而依师长之礼。
坐在最上首的李东阳只这一夜,便憔悴许多,皱纹褐斑里都是深深的愁绪,两颊处泪痕犹在。他叫月池上前道:“圣上伤心过度,一时缓不过气来。圣上素来待你亲厚,你便进去劝劝。得早些为先皇治丧才是。”
听他以圣上来称呼朱厚照,让月池的心仿佛落进了冰川底,既陌生又发冷。不过瞬息间,她就拱手称是,紧接着在太监的引领下去了东暖阁门口。一到此处,她方知为何这么多大臣都同意急急将她找过来,原来刘公公等人已然占据了机要位置,正在此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相劝呢。
文官们自矜身份,不愿拉下脸来,又不甘让宦官占先机,故而把她这个伴读推出来。她还未走近,就感受到了太监们眼中刺骨的寒芒。丘聚、魏彬等人甚至还往前挤了挤,看样子是不打算留给她一丝缝隙。
月池见状拱手一礼后,竟然转身向外走去。守门的侍卫见她就这样大剌剌地出来,不由心生怀疑。他们心道:“不是说李越深得万岁看重吗,这瞧着也被赶出来了。看来,也不过如此。”他们正不动声色打眉眼官司,暗自嘀咕之时,月池就走到了东暖阁的窗户处,在这群呆瓜们震惊的目光下,她推开窗户,居然翻了进去。
仍然跪在弘治帝床边的朱厚照,饶是此刻心已如死灰朽木,见她就这样进来,也不由吃了一惊。他一开口,声音都发哑:“你怎么这样进来了?”
月池看到了御榻上弘治帝暗灰色的脸。她先是一惊,这才明了李东阳话里的治丧之意,弘治帝的遗体竟然还没入棺,接着对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心中又不由一涩。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一样滑落,叹息着开口道:“臣实在是担心您。”
朱厚照定定地看着她,话里已带了哭腔:“父皇,他去了。”
月池快步上前,扶着他:“臣……”按理说她应该巧舌如簧的安慰他,让他节哀,可正到了这时,一切违心之言,都哽在喉头,言语在此刻已然失去意义,苍白如纸。她只能干巴巴地拍拍朱厚照的背,接着反手就被他抱住。他靠在她的颈窝里失声痛哭,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滚烫的眼泪顺着月池的脖颈流下去,她跪在他身旁,摩挲他的头发,往日的嫌弃埋怨也随着这眼泪慢慢流走。
她没有劝他节哀,而是仍由他发泄情绪,只是在他哭得实在难受时,给他喂一些水喝。就这样,新任皇帝足足哭了两个多时辰,方渐渐平静下来。他们坐在乾清宫的地板上,彼此胸前都湿透了。
月池暗叹一声,还说女人是水做的骨头,这才叫水做的骨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