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娘对四人的到来表现得十分热情,一双眼不断扫着摆在旁的三坛贡酒,笑得见牙不见眼,当即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肴。 “城郊游人如织,还是荆娘你这儿最清净悠闲,美酒佳肴当前,真真儿乐不思蜀。” 拾箸吃了口香喷喷的葱醋鸡,夜哲美滋滋夸赞道。 “改不了吃货本性。”楚黛冷嗖嗖睇他一眼,在书案后铺开雪白宣纸,挽袖露出一截戴着玉镯的皓腕,持墨锭细细研墨,提笔蘸饱松烟墨,徐徐落笔。 荆娘端着盘新鲜水果,款步行至书案前。 一幅字恰好收笔,楚黛从腰间的锦囊内摸出黄玉印章,轻轻扣下落款。 “因过兰陵逢醇酿,偷得浮生半日闲。”荆娘言笑晏晏,眉宇间神采飞扬,展开宣纸,娇嗔道:“你是褒是贬?莫非我兰陵酒坊只是你喝酒的好去处?” “非也,酒是一方面,知心好友尤为重要。倘无知心好友,光有美酒为伴人生憾矣。” 宣纸上,一笔柳体楷书娟秀唯美,颇有婉若游龙翩若惊鸿之柔姿,亦不乏铿锵之态。 荀黛居士四个字,吸引了夜哲的目光,他脱口问道:“为何你的号要唤作荀黛居士?” 涮洗宣笔的动作稍滞,楚黛垂眼绕开书案,“我母亲姓荀,我名里提黛字,故取荀黛居士。” 一丝异样之色自夜哲面上转瞬即逝。 窗外天光正好,薄云绵软,繁花缀满枝头。 拎着酒壶的手腕轻顿,荆娘回眸轻笑:“此次我要好生品一品你去岁酿的梨花春,若不够好可要挨罚!” “没问题。”楚黛对亲酿的梨花春胸有成竹,纤纤素手倾壶以注之,酒液徐徐注满酒杯,醇厚芬芳的梨香于刹那弥散开。 夜哲一口气闷下,抹抹嘴角:“不错!” 她这手酿酒的技艺倒不是吹嘘的。 牛嚼牡丹,不懂品酒。 “品酒如品茶,一样步骤皆不可缺,想鉴别酒的好坏,需眼观酒色、鼻闻酒香、口尝酒味三点缺一不可,光尝味而不观色、闻香,非品酒之道也。” 荆娘微微叹气,先观杯内酒色清澈透明,复举杯置鼻下两寸处凝神嗅闻,摇杯微晃,翕动鼻翼,唇角露出丁点儿笑容。 最后呷了一口,阖眸细细分辨个中滋味,少顷她睁开眼,笑意更盛:“色清澈、香芬芳、味绵柔清爽,堪为上品。只是——”兀然冷了脸色,“色香味再好,也不足以弥补你一大错处。”顺手把酒丢出窗外,惊飞一地正觅食的雀鸟。 当面丢酒等同扇耳光,楚黛面色骤变,嘴唇紧抿。 为啥她们总爱扔酒? 夜哲心痛得捶胸顿足,若觉得不好喝给他喝便是,他丝毫不介意,为何要如此暴殄天物! “我去岁酿造的梨花春所用之水乃终南山上一汪甘泉。制酒的梨花取自琼琚斋中悉心栽培长大的梨树,为保证是最优质的梨花,只取孟春时节第一茬盛放于枝梢之花。” “酿酒坊内的酒器均为大应出名的匠人打造,酿造的过程我时刻小心翼翼亲力亲为,不敢懈怠半点,而且酒窖中封存良好。你曾说过酿酒必须用心,我也把心彻底融入进去,究竟是为何?” 楚黛眼神迷茫,以前酿的酒从未得如此评价,到底哪一环出了差错? “你酿造的梨花春中所缺乏的是真情实意。” 荆娘极从容地执起一侧的雕花酒壶,为两人斟满,“先来尝尝我酿的。” 夜哲饮罢,错愕的同时,眼底淌过一缕幽光,冥思不语。 饮下荆娘的梨花春,楚黛登时一怔,瞠着目,神情难以置信,酒色与香同自己酿出的梨花春一般无二。 可味道怎么会…… 咸涩萦绕舌尖,入喉酸辣,回味甘苦参半,余下袅袅梨香沁脾,酒中酸甜苦辣咸五味俱集,这……这怎么可能? 莫非添入了什么佐料? “你的确用尽心力酿酒,可却不曾融入感情。”荆娘淡淡一笑,为她答疑解惑:“酒之味糅人生五味,五味从感情而来,感情潜藏于内心深处,非添加外物能够影响其味,酿酒者倾注满腔的感情糅入酒醅,所酿的酒便赋予了一层特殊的含义。” 楚黛恭谨一揖,肃容请教:“恕我愚钝,望您详解。” “或许在听完我的故事后,你便能明悟。” 那段故事仿若黑夜中的昙花,绽现的刹那极美,不久却凋零消弭于世间。 起初,荆娘并不叫荆娘。 这个名字只是她到长安经营酒坊即兴拟出的名字,她说自己最初的名字已随一人逝世而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