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病重,德妃侍疾,宫务便无暇去管了。 良贵妃虽然位分高,但宫务没管过几天——谁知道到底是真的身体不好管不了,还是因为不会管恒昌帝特意为她寻的体面呢? 帝王之心不可猜测——君不见,那太后的疾,就为何非得德妃去侍候了? 德妃要侍疾,良贵妃身体不好,贤妃……如今已没了贤妃。 这六宫,可要交给谁去管呢? 六宫人心正浮动着呢,一个小道消息横空出世——恒昌帝金口玉言,亲口说过想让张贵人张梦桂管。 那张梦桂算什么东西? 一个才入宫的小商女,要不是她爹运道好,在去岁雪灾时捐钱获得朝廷嘉赏,她一个小商女别说入宫了,连找个有官身的小官做夫君都难! 风言风语一向传得快,六宫一下炸开了锅。 故而,一大早来凤泽宫看热闹顺便踩黑脚的人,不在少数。 商女出身,又没有侍寝过,虽有这样的传言,但忌惮张梦桂的人并不多——需知天下掉馅饼的事虽美,但也要有命接着才是。 偏偏张梦桂没心没肺,带着金子银子来凤泽宫请安的路上,也是口无遮拦,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句“宫务有什么好管的?我才不稀罕呢。” 正正好好,被也来请安的两个妃嫔听了个正好。 谁不知道掌了六宫宫务,那地位立马就不一样了。 结果这个小小商女,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也不知是有意炫耀,还是故意嘲讽她们势力。 于是一早,张梦桂就把各色各样的冷言冷语听了个遍。 彭清音姗姗来迟,只来得及喝止那些太过分的话,到底还没能来得及阻止风言风语散播。 云予微听完这来龙去脉,一边头疼,一边心惊——这话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明明当时宁昭身处凤泽宫,除却白芷白苏,也并无其他人在场;而宁昭大约也不会将这些话专门说与其他人听。 到底……宁昭处于一个怎样的境地? 前朝后宫,竟没有一处可以让他安心说话的地方吗? 云予微忍了心中无数乱七八糟的猜测,正色道:“子虚乌有的事,也值当一大早这样吵吵闹闹。” “谢贵妃娘娘!”张梦桂双眼含泪。 “贵妃娘娘心慈,”白吟霜笑道,“只是一句‘子虚乌有’便草草揭过此事,不免委屈德妃娘娘;若是传了出去,也有违娘娘声誉——咱们姐妹们倒是心服口服,那外面一起子不知好歹的人,倒要说娘娘有意偏袒呢!” 自入宫以后,云予微没怎么见过白吟霜;只见她今日一袭四喜如意云纹锦缎春衫,石榴红的金丝刺绣撒花群,赤金镶玛瑙的流苏凤钗,血红的玛瑙串子在她的云鬓上叮叮当当晃着,显不出半分庄重。 她妆容浓厚,口脂也红艳艳的,说笑时,不知为何,让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牙尖嘴利”这个词。 云予微有些恍惚,白吟霜转变太大,若非亲眼目睹她的转变过程,前后几乎要将她错认为两人。 “那依白昭仪之见,又该如何处置才算公平呢?”云予微反问道。 白吟霜迎了众人看戏的目光,不慌不忙,笑嘻嘻道:“臣妾愚钝,自然理不清这些规矩和宫务,如何处置,当然由娘娘定夺。” 众人不约而同撇嘴——切,拱了半天火了,结果就这? 张梦桂更是茫然,她有些怔忡地望着白吟霜: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白吟霜在刻意针对她,望着她的目光有时候充满羡慕,有时候又充满仇恨,复杂得让她理解不了。 倒是彭清音轻咳一声,道:“贵妃处置,并无不妥。” “德妃娘娘也忒面软。”白吟霜笑道。 她声音温软,虽然句句尖利,字字嘲讽,却并不刺耳。 故而彭清音倒也不恼,只是庄重一笑,温和道:“事事皆要讲究证据,若是万事皆闻风而动,这世上岂不是全都是冤假错案了?” “白姐姐家风清正,家父提起江州白家之名,也曾赞不绝口。”彭清音望着白吟霜,满目诚恳,仿佛真的在通过白吟霜,看到了那个百年繁华的白家。 白吟霜却是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一般,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连脸面都要痉挛了起来;但只有一瞬,她又恢复了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没想到白家还能得太师一句夸赞,是白家之幸。” 无人看得见,她袖中的手,已经死死握成了一个拳头。 云予微坐在高处,看着她笑吟吟的脸面,只觉得那已成了她的一层厚厚假面。 ——究竟是为什么? 世事多变,足以将一个人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