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承氲殿。 站在殿门前,周钧看向头顶那块牌匾,驻足了片刻,接着抬腿入了殿门。 与上一次来相比,承氲殿中明显荒凉了许多。 翠绿的爬墙虎攀上宫院,半人多高的杂草顶破青石,到处都是一副衰败、无人打理的模样。 一位满头花白、身材高大的内侍,走了出来,在周钧前方不远处停住了脚步。 队头王翃还有一众亲兵,瞧见那内侍,面上生起戒备,将手放在腰间的武器上,又护住了周钧。 周钧看出那内侍正是高力士,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开。 高力士向着周钧慢慢跪了下来,用着嘶哑的声音说道:“还请周大帅看在翁婿的情面上,莫要再为难陛下……” 周钧只是看了高力士一眼,没有说话,直接走进了后院的中堂。 凉城那一晚的惨案发生之后,为了防止宫中与外界勾连,承氲殿中遣散了大量的内侍和宫婢。 如今,整个大殿冷冷清清,瞧不见一个人走动。 周钧带着亲兵,顺着长廊,来到最里方的别苑,进了皇帝的住所。 来到李隆基的床前时,周钧看着卧榻上这个面容枯槁的老人,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那个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老当益壮的大唐圣人,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病床上口角歪斜、无法挪动的中风患者。 周钧的出现,使得病榻上的李隆基,转动起了眼珠。 当这位大唐皇帝,看清楚来者的身份时,虽然无法言语,但是浑浊眼睛中一闪而过的愤怒,让周钧清楚的明白,李隆基或许仍然存有意识,但也或者,仅仅只是保留着对自己刻骨铭心的仇恨。 周钧向王翃等一众亲兵,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与皇帝单独有话要说。 待亲兵离开房间,周钧看向李隆基,轻轻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场景。” 李隆基盯着周钧,用力耸动喉头,想要极力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只有模糊不清的低吼。 周钧:“背恩忘义?狼子野心?猪狗不如?我大致能够猜到,你想要骂些什么。但行至今日,钧坦然相告,我所图之事,并非是权力和名声。” 说到这里,周钧一脸感慨:“朝堂之上,山呼万岁。那些当了皇帝的人,当真就能活上万年吗?不过都是些自欺欺人的谄媚之言罢了。人生在世几多年?百岁便是天幸。百年之后,纵然秦皇汉武,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周钧看向李隆基:“秦朝统一天下之后,历朝历代,国祚最长不过三百年,超过这个年限,即便再强大的帝国,也会化作历史的尘埃。这其中的缘由,你身为一国之君,观尽无数史册,难道就没有想过这其中隐藏着什么密辛?” 李隆基的眼中,原本的愤怒,逐渐低沉。 周钧继续说道:“唐隆政变,先天清治,开元盛世,陛下你一路突破艰难险阻,终于拨云见日,守得大唐繁华。这辛辛苦苦得来的基业,看似强盛,实则孱弱。安禄山此次谋反,本来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边军之祸,为何打了三年多,仍然不见平息?甚至安禄山死后,也未有好转,叛军反而越打越强?你身为皇帝,难道就没有思虑过这背后的缘由吗?” 李隆基闻言,表情凝重,眼中只剩下迷茫。 周钧:“人活一世,不能想着自己如何享乐,总要为将来的子孙挣得一份安稳……此番河北之乱,倘若我不出手,他人或许也能平息。但祸根却是种了下来,个中道理,恐怕无人知晓。用不了多少年,大唐如果没有刮骨疗伤,去除病根,终于还会再迎来一场更加惨烈、更加可怕的暴乱。而到了那个时候,中原大地将被彻底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之中,礼乐崩坏,天下末道。” 说到这里,周钧停下话头。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周钧心中有了忧虑,开始思考起一些别的事情。 只见他走到卧房的一侧,转头看向窗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这般写道——由于狮子不能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则不能够抵御豺狼。因此君主必须是一头狐狸以便识别陷阱,同时又必须是一头狮子,以使豺狼惊骇。” “那么假如在不知陷阱位置和豺狼数量的前提下,对于君主而言,在狮子和狐狸的表象之下,究竟是被人爱戴好一些?还是被人畏惧好些呢?许多人都认为,最好是二者兼具。但是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却非常困难,如果必须有所取舍的话,被人畏惧比被人爱戴安全的多……” “但是,狮子总有衰老的一天,狐狸也总有落单的时候。畏惧可以为君主赢来属下,却无法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