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前方战事稍歇,周钧率领余部,进入范阳。 有军中信使来报,郭子仪率领中军大部,正在围攻范阳内城,李光弼率领左厢军,从城内的街道,绕至范阳城的北端,围堵敌军并策应大部。 至于李嗣业,则带着安西军中的炮兵和匠作,将一百二十门虎蹲炮准备妥当,随时准备强攻范阳内城。 周钧骑马行在长街上,朝四周看了一眼,唐时范阳便是后世的涿州。 这座河北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坚城,构造上乃是城之中城,如人之束带。中有券门,名曰『通会』,上有重楼三楹,左钟右鼓。 整座城市每逢集日便是人山人海,汉人、胡民等等聚集其中,尤其是节日,更是水泄不通。 大街两旁有酒店、饭馆、旅店、布店、茶店等各种商号。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可是当下,长达数月的战争,已经让整座城池变得萧条不堪。 长街两边的院墙,被拆卸了不少,拿去用于城防;街旁的树木和花草,也被砍伐了干净,被居民拿去作生火之用。 远方的硝烟尚未散去,响亮的喊杀声隐约在耳旁。 周钧想要策马继续向前,亲兵队头王翃劝道:“主上,前方战事激烈,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暂且回去吧。” 周钧摇头道:“我要去内城一趟。” 王翃眼见劝说无效,便招来亲兵和军卒,拱卫住周钧,慢慢向内街行去。 骑马行过范阳城中的内河,周钧瞧见河中有浮尸飘在水上,瞧其装束,不像是士卒,倒像是百姓。 周钧见状,沉声朝王翃说道:“开战之前,我就向军中下令,破城之后不得荼害百姓,难不成有人将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王翃疑惑道:“主上,您已经下了死令,按理说军中将领都不敢违反。再说了,每一只出战的军队,都有典吏跟随其中,怎么会敢肆意乱来呢?” 周钧也是奇怪,再往前走了一些,被眼前看见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范阳城的坊街上,无论是悬梁,还是门楼,居然有许多人投环自缢在高处,从远处看去,尸体数以百计,随风轻轻摇摆,宛如鬼蜮之地,令人见之头皮发麻。 有人投河自杀,有人悬梁自缢,周钧心中惊愕,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亲兵和士卒面面相觑,无人能够作答。 瞧见远处的街道中,有百姓在走动,周钧向身旁的亲兵下令道:“去,把那些人给我带过来!” 王翃领命而去,不多时,数名读书人打扮的百姓,被带到了周钧的面前。 周钧见为首者是个年轻人,不过才二十出头岁的光景,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昂首挺胸,眼睛也不看向周钧,口中哼道:“某乃是大燕太常寺赞引,许方海是也!” 王翃闻言,以刀鞘击打许方海的膝弯,强令其跪下,口中又喝道:“狂妄之徒!你面前的乃是唐军大帅,跪下!” 周钧摆摆手,不以为意。 太常寺赞引是流外三等的小吏,周钧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倒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日子。 许方海虽然跪在地上,但脸上全是不服,大声说道:“某来这里便是寻死的!有种你就一刀杀了我,也好过我四处去寻地上吊!” 周钧闻言,问道:“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为何要自寻短见?” 许方海斜了一眼周钧,没好气的说道:“倘若要让我重回唐室,我宁可现在就死在范阳!” 周钧:“大唐乃是天下正统,大燕不过是伪朝。如今唐军光复范阳,尔等应当谢恩才是。” 许方海梗着脖子说道:“唐室腐朽,官场昏聩,有贤之士得不到重用。想我许家上下,原本也是关中良人。家父经商,族中子弟无法科举入仕。家父被迫无奈,只能将我假继给叔家,这才得了科举的资格。” “许某十年寒窗苦读,县试、府试、院试皆是通过。偏偏到了乡试那一关,高门显户家的子嗣,无需多费力气,就能高中榜首,换成吾等寒门子弟,连试三年,都是不中。后来一番打听,寒门子弟要想上榜,唯有一条,那就是拜向门阀,卖节为门客、幕僚等等,才有可能进入官场!” “方海看透了科举一道,拖家来到河北。范阳虽是胡人当政,但对待吾等仕子却是赤诚。无论试举,还是录取,不以门阀而论,只以能力分类。许某不用拜向门阀,更不用违心卖节。全因科举而荐,得了赞引的职事,又如何教我心向唐室!” 周钧听完,微微叹了口气。 他不禁想起周家的情形。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