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柳载,周钧一个人坐在书房之中,想起临行前孔攸赠给他的锦囊,索性打开一看。 锦囊中只有一块巴掌大的纸片,周钧原本以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不料孔攸用蝇头小字写满了整张。 通读下来,大意如下。 沙州之乱,罪不在民,祸起于大族相争。 关陇勋贵与沙州豪强必有一斗,前者是为了逐利,后者却是为了求生。两厢对比之下,沙州豪强定会死守不退,哪怕因此开罪朝廷,也在所不惜。 主家承了圣旨,处置沙州之乱,关陇与沙州孰轻孰重,无需顾忌其它,只需思虑何法将来对自己有利便是。 无论如何处置,沙州之乱乃是陇右变局的源头,事态不可拖延,唯有快刀斩乱麻。 看完了这一面,周钧又将纸片翻了过来,只见孔攸在背面又写了一行小字:一池浑水,方得腾挪,鹬蚌相争,才使远谋。 周钧将纸片在火上烧了,又坐下来静静思考孔攸的建议。 孔攸隐约猜到了关陇勋贵和沙州豪强的争斗,又料准沙州本地人必定会奋起反抗,哪怕与朝廷作对,也在所不惜。 孔攸在信中,并没有点明周钧究竟是该支持关陇勋贵,还是沙州豪强,只是说沙州的局势不可拖延,应该尽快处置。 然而,纸片背后的十六个字,周钧却看出了许多名堂。 沙州是大碛商路的门户,也是周钧将财产、人力、粮食等等,运向西域的重要中转站。 关陇勋贵和沙州豪强,倘若任由其中一家做大,并最终消灭了另一家,那么沙州将会彻底落入一方之手,这对于周钧日后的计划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沙州一直处于明争暗斗,双方才会尽力来拉拢周钧,使得后者能够在沙州获得相当大的政治议价权,并趁着他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将大批的物资和人员,经由大碛商路,运送到西域中去。 这便是『一池浑水,方得腾挪』。 至于后八個字——鹬蚌相争,才使远谋。 相比前两句,后两句周钧看的有些糊涂。 周钧能瞧出鹬蚌相争四字,指的是关陇沙州之争,但才使远谋四字,他却有些吃不准。 难不成,孔攸观沙州之争,还有后手潜伏其中? 总结下来,孔攸的意见便是,沙州是整个陇右之乱的源头,必须尽快解决。 但解决的过程之中,不应任由关陇勋贵和沙州豪强中的任何一方做大,而是应该平衡二者之间的势力,使得沙州的局势,维持在一个对抗但不死斗的态势。 这样做的原因,一是使得周钧可以借势揽权,二也是方便混淆耳目,利用沙州运输物资人员去往西域。 接下来,周钧花了几日的时间,理清了沙州的政务。 最终,作为大碛商路的司管人,周钧发布了上任之后的第一条通令——废除王鉷定下的所有苛捐杂税。商税标准,重新按照大唐惯例的二十税一来征收。此外,大碛商路通商,一切偏向唐民、歧视边民的法令,也一并废除。 此条通令一经发出,引得百姓拍手叫好。 又有人认出了签署通令的上官,乃是曾经司管大碛商路的周钧周市监。 一时之间,周监重回沙州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大漠。 很快,周钧发布了第二条通令。 但凡涉及互市、关所、营产的不法之事,只要拿着诉状,通通可以来敦煌府所击鼓鸣冤。 这条通令相比第一条,更是在沙州掀起了轩然大波。 周钧何许人也,当朝驸马,开国县伯,陇右黜陟使,安西节度使。最关键的是,大碛商路当初从无到有,乃是他一手主导而成。 这般的人物,说出去的话,就像砸到地上的钉子,一句就是一个坑。 他既然敢说为百姓伸冤,那么就绝对不会食言。 抱着这般的想法,即便是年末时分大雪纷飞,依然有许多百姓带上诉状,路行艰难的来到敦煌府所,敲响了门前的鼓面。 周钧也不含糊,不管来者是谁,也不管所告何人,诉状统统留下,案卷一并审理。 喊冤的鼓槌,被打断了数根;衙门的门槛,也被人踩烂了一段;府所的堂中,更是烛火长明,通宵达旦。 天宝十一载除夕过后,周钧在柳载等官员的协助下,审案逐渐有了结果,在掌握了确凿证据之后,便开始下令抓人。 一时之间,州府狱中人满为患。 倘若仔细查看,被关押的人大多都来自于关陇的商户和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