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吆喝着上菜,满桌摆上再一一地介绍,好似察觉这微妙的氛围,匆促着要离开。 总不能继续沉默,孔可澄欲解围,给阿莱盛上大半碗老鸭汤,推至面前,只道:“喝点汤先暖身子。” 回头使眼刀剜小寒一眼,语气倒还和善: “林老板,咱们也是旧相识了,欢迎你来认识我的朋友郑小姐,这回您记住她,等哪天戏班子去凌霄献艺,我带她去给你们捧场,保准给您多做几个花头。” 阿莱心念,咿咿呀呀的听不懂,我可不去。但没做声,单是拿勺子小口小口地喝汤。 小寒当下便应他: “孔先生,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嗳,郑小姐没听过戏,您偏带她去,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依不饶地挑衅,饶是阿莱再好性子,也忍不住: “在上海图的就是新鲜,听一回两回不喜欢那就玩别的,花样总是层出不穷。孔先生有空就会陪我的,对吧?” 孔可澄享受被争抢,看着她,浅笑点头。 小寒四岁,被亲爹用一根关东糖哄着送进戏班子签下死契,从此孤身拜师学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十余年不曾偷懒半日,才练得一身真功夫。 因是女儿身,头几年被班里唱乾旦的压着不能出头,终于,有回唱堂会,那乾旦被一闻人看上,强使手段将其豢养家中,让她抓住机会出了头。 第一出是《拾玉镯》的孙玉娇,第二出是《卖水》的梅英,一开嗓,便得满堂彩声,自此摇身一变做头牌。舞台上,铺满红毯缀满鲜花,舞台外,挂上单人巨幅戏报,用大红锦缎镶边,一夜之间,在花团锦簇中拔得头筹。 后来结识戏迷宋潜,很文明摩登的一个人,约她吃饭逛街看电影,从不越过雷池。再后来,红得发紫了,被班主半哄半骗送进一座森严府邸。夜色如墨,挑着灯笼的丫鬟领她走进喧闹的房间,座上好多男人,却都恭维一个男人——人人唤他孔小爷 堂屋里,堆着几箱顶好的头面戏服,彻底地收买她。自然要陪酒谢礼,三杯过后,五脏做烧,两颊似染烟霞,然后,一切都不可控了。 在此之前,从不曾有一个人问过她——要不要?想不想?愿不愿意? 他要她,谈不上温柔,谈不上粗暴,但也让她□□沉沦至今,心甘情愿做他见不得人的外室。 打那以后,戏还是照样唱,但心气散了,越唱越不红,那股新鲜劲儿一过,他去得自然也少。苟延残喘好几年,自认识郑小姐后,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他棒打鸳鸯,追求郑小姐的消息。 时至今日,她终于肯正视,为了爱他,自己已是前程空送。 一捧痴心没能滋养情爱,反而得到这份区别对待,她心灰大半,很难不去猜想,当青春消逝,爱驰恩绝,她会是怎样的光景? 并非要与郑小姐争高低,而是怀着一线希望,迫切地想要得到肯定,这回,的的确确坍台了,孔小爷不捧她的场。 她第一次对他失望,但不识好歹地骄矜起来: “咦,恕我眼拙,竟才看出孔先生的名堂来。” 那双不肯罢休的眼睛,明明含笑,却无端地泛红: “郑小姐算来着啦!“共舞台”是上海特色,在别的地方都没得看呢。” 猜到几分,阿莱先前的怒意一扫而空,似笑非笑地看她,实则讥讽孔可澄。她说过,用情不专的男人,给多少钱她也不嫁。 她道: “原来这里也是戏台,林老板今日独挑大梁演的这出戏,是个什么名目?” 孔可澄循声而望,到底对小寒不满,何故招惹他心爱的郑小姐? 处境已明确,小寒再无争锋的必要,霎时服软了: “小时候班子里就教过,“心里有戏,处处舞台”,该唱就得唱呀!郑小姐是知府老爷千金,想必家学渊源,要听起来很简单的。” “不敢当,勉强认得几个字而已。” “今天冒撞了,还请郑小姐别多心。改天来听堂会,有不对的您再指教就是。” 不待阿莱回应,小寒已转身,昂首挺胸用力地踩住高跟鞋,仍旧艳光四射地走了。只余一抹沁人心脾的香风,在空气中缭绕,久久不肯散去。 孔可澄的喜欢来得很莫名,阿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不怕得罪他。心里还憋着气呢,不好受,存心要找点不痛快: “孔先生,你和这位林老板很熟?” 孔可澄一慌,拿筷子的手顿住了,胡乱答: “不算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