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可澄自讨没趣,只好闭嘴,往后更加严密地为她做好收尾。 燕大礼堂外,负责打铃的校工已经转完第三圈,一圈一个小时,自傍晚六点开始,天早就黑尽了,现在是晚上九点。 阿莱讲完最后一句,在掌声中从讲台下来,立刻就被学生们堵住,热火朝天地回味起刚才的演讲内容。孔可澄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一直等着她。 听完这一场,他发觉她走得越来越远了。自二十七年秋,敌寇入城后,百姓被更严格地分为上中下三等,幸运的是,孔家在这三等之外。 阿莱傻傻地以为日子没变,但其实北平一直在酝酿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孔可澄敏锐地发现,孔家的地盘正受蚕食,权力正在缩小,阶级正在向下滑落,对方的每招每式都是死手,目的是把他挤进一个狭小的空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写作,演讲,变得越来越危险,他深知,再放任下去,他们的生活最终会变得像所有人一样没有任何保障,但她执意要做,他就时刻准备为她遮挡风雨。 阿莱将书装进公文包里,孔可澄把围巾掖上她的脸,提起包,道:“我们回吧,车就在学校外面等。” 走出礼堂,顿有一股寒风扑面而来,透过针织围巾的缝隙刺到阿莱脸上。疼得她“嘶”一声,连忙抓紧孔可澄的胳膊取暖。 下了一天的雪,地面冻起一层薄薄的冰,很滑,他们在雪地里缓行。路灯昏昏沉沉地亮着,映出两道依偎的身影。学生们早做鸟兽散了,校园变得寂静冷清,只有打铃的校工转来转去,看见他们走进南苑,便在远处又敲一声。 南苑原来是校舍,因年久失修而荒废下来,路边的野草长得极高,好在离校门近,很多学生喜欢从这里出去,久而久之,又踏出一条路来。 孔可澄走得熟门熟路,可见上学时候没少走。 “最近满城风雨,你这天天早出晚归的,我实在放心不下。”孔可澄想起她今晚的演讲,生怕惹出乱子,不由劝道:“天气这么冷,粮食这么紧,不如你邀请他们来家里,我让厨房备上饭菜点心茶水,起码能管一顿饱饭。” “我娘有时候会回家,给她看见会害怕的。再有,报纸上说大爸要下野了,你每天应付那些客人也很不容易。我们有时候说话怪吵的,还是算了吧,怕打扰你。” 孔可澄垂眼深深注视着她,隔着帽子,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你看,那里有间房亮着灯嗳!”阿莱漠视那个吻,兴奋地指向那窗户,“有人回来住了,这里很快就会变得热闹吧。” 孔可澄循着光线方向看去,一个男人的侧影映在窗户上。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忙乱的脚步,一群男学生奔进南苑,看见孔可澄就往上招呼,一闷棍,先把他打翻在地,另有几个人把阿莱往草丛里扯。 那群人围住他,以最原始的手段近乎疯狂地施暴,钢管、木棒,拳打脚踢,不是来夺命的,手下却没留一点情。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孔可澄满身血污,奄奄一息地绻在地上,只觉得很累,很累,眼皮将要合上。忽地,阿莱惊惧凄厉的惨叫把他唤回人间,在最清醒的一瞬,过往的争端自脑海闪过,他决意,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她一回。也就拼了命要爬起来,但赤手空拳无力招架,很快便被按下。 昏天黑地,有人踩住他的脸: “孔先生,你的太太需要管教。” 孔可澄但觉屈辱。天大的屈辱。 他们是谁?凭啥替他管教他的太太? 他要报仇! 他要杀了他们! 顾不得双目的剧痛和潮湿,筋疲力尽地攥起拳头在空中挥舞,没有任何力道,最后只剩下颤抖和喘息。 野草从里,冰冷的地上,阿莱已吓呆了。 世风日下的北平,各种机构、党派明争暗斗,制造冲突,然而统一地,将起火气泄向黎民百姓。一直以来,得益于“孔太太”这个身份,她享受的是战前的生活。享惯特权,乍见这不知名姓的鹰犬敢先制住孔可澄,不免深受打击。 哪怕倒反天罡,又何至于此。 那些人将她团团围住,一人扯紧她的发,待仰起脸便开始用力地掌掴。耳畔阵阵轰鸣,一股热液自鼻腔和嘴角流出,两颊像被刮去皮肤,血肉裸露在冰天雪地里,火辣辣地疼...... 越疼越没知觉。 忽地一声枪响,有一人中弹倒地,一个男人持枪奔来,对那群施暴的影子开枪射击,或许故意没打中要害,很快,那些影子就拖着伤体逃离了现场。 她吊着一口气,在被抱起的时候低喃道: “你救救他——”